展昭镇定自如得一塌糊涂,裂开嘴露出个略显傻里傻气的笑。
王兴祖被展昭憨厚的一面骗得找不着北。可这草包毕竟在阴山教一呆就是九年还混出了名堂,就算没长见识光长个也不可与尚在天鸾时同日而语。他抽出长刀,“检查完猪,便可以放你们过去了。奉教主之命,例行公事。”
李四的心提到嗓子眼。回头一看,展昭不知吃什么长大的竟然能无动于衷。
“我们已然仔细检查,并无问题,”先前那名穷奇教徒不满地打岔。
王兴祖脸色一变,长刀堪堪转个弯指向那名教徒。“我竟然不知道,查岗的事,何时竟轮到你做主了。”
那穷奇教徒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性子。“你尽管查。若是查出什么来,我立刻脱下这身衣服去外堂打杂。”
“这可是你说的,”王兴祖举着明晃晃的长刀走近母猪。
外面纷争一字不落入了白玉堂的耳。他无声冷笑,全神戒备。
王兴祖在猪脑袋上重拍一掌,再在猪屁股上狠踹一脚,继而俯身在猪肚上仔细听了听。
白玉堂屏声敛气,周身真气尽数流入不为外人所查的隐脉。
听了片刻没听出名堂来,王兴祖捶捶辛劳的背脊换个姿势。刚抬了手欲摸上一摸打上一打又突然顿住,回头气焰熏天地扫视一圈。就在大伙觉得王兴祖与猪肚子一拍两散的档口,他忽擎长刀刀锋森寒,以削手法□□猪腹。
寻常猪被捅成马蜂窝都不打紧,可这头母猪的金贵之处在于腹内藏了个白玉堂。说时迟那时快,展昭飞起一脚踢中王兴祖手腕。王兴祖娇生惯养的手腕哪受得住下了狠劲的一脚,登时手掌发麻长刀脱手。展昭一不做二不休,瞅准长刀刀刃前段,食、中两指稳稳一夹再折腕一扭。
呛——长刀在展昭辣手摧残下断成两截,一段飞进土里,前端划个弧噗嗤插入猪腹。没入猪腹的不过寸来长,都没穿透猪皮。
白玉堂候了半晌发觉根本不干他事,脑袋一歪又去见周公了。
王兴祖的脸臭成茅坑里的石头。
“王少,”展昭赶在王兴祖震怒发作之前哥俩好地凑上去,苦口婆心,“这猪是为孙香主庆生辰而备,也就是穷奇堂的。你方才那刀若真插下去了就是当众驳穷奇堂面子,兄弟我不得不意思意思小拦一下。”
王兴祖这么多年说过的话七成颐指气使,两成磕头讨饶,还有一成不是人话。展昭这一套巧言令色下来,他一时之间竟无力辩驳。
展昭贴心周到地将猪腹上的断刀拔了下来,擦拭干净递给王兴祖。“王少你看,这刀也插了适才看也看了,一只翘辫子的猪哪值的您耗费那么多时候。”先前呛声的穷奇弟子也跟着凑热闹,“查不出就赶紧放行,少在这里丢人现眼。”
丢人现眼四字令王兴祖怒火中烧,嘴一抿显出几分尖嘴猴腮的刻薄样来。他看也不看展昭一眼,气冲斗牛地抢过另一名弟子的长刀。刀光一闪鲁莽开道,不依不饶要剖猪腹。
☆、第七章(4)
展昭暗暗啧了一声。年轻人一言不合意气用事,还不听劝,早晚得送死。
王兴祖这一刀依旧半途夭折,商杓冰冷的声音就在他耳畔骤然响起,“住手。”
呛啷一声,王兴祖硬生生被吓脱了刀。
商杓的声音一成未变。时隔多年,展昭依然无比清晰记得这个声音。蟾蜍洞内外的厮杀景象历历在目,深埋心底的鲜血在这一声之下喷薄涌现。这些记忆从不曾消磨,反在日复一日不动声色的压抑下历久弥新。
令展昭欣慰的是,猪腹内的白玉堂没有直接跳出来给商杓一剑,甚至都没有动静。
“梼杌堂?陆堂主难道不曾教过你们,不是自己堂中的事务不要乱插手,狗拿耗子的事,是会出人命的。”商杓身段依旧,脸上的妆容却较多年前浓了不少。人老珠黄,只能涂脂抹粉自欺欺人。
王兴祖最会欺软怕硬,商杓这尊大佛一出现顿时使他怕跪了,伏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小的……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该死,该死。”
商杓没给王兴祖好脸色看,对李四和展昭也差不多一视同仁。“快些,倘若误了时辰,就拿你们的胳膊和腿谢罪。”
展昭又在心底啧了一声,似乎暴躁了不少,看来这女人的确是上了年纪了。
有商杓保驾护航,这一路抬猪顺畅得无以复加。越走近阴山教内部,来来往往的阴山教徒越发噤若寒蝉小心翼翼。穷奇堂位于东南位,展昭和李四在穷奇堂众引领下将猪抬入后院。商杓见这头千里迢迢运来的河川花母猪进了穷奇堂领地,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吩咐两人在后院侧室待命便先行离去。
展昭随李四将母猪搁下,揉揉发酸的肩膀。待穷奇弟子都退出侧室仅剩三人一猪,展昭望洋兴叹:“后院那些彩灯都能点亮半边天了,孙魁这生辰办得还真是挥金如土。”
“今夜是月晦,多张灯可盛阳,镇阴,”李四解释。
有白玉堂珠玉在前,展昭在阴阳乾坤上的学识向来只有被嘲笑的份,能认全六十四卦已然是壮举。不过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展昭愈发心安理得地在奇门八卦一道上开小差,反正有小师弟不是。等等,这只给根棍就敢捅九重天的白耗子今儿怎的和磕了耗子药一样安静?展昭眉头一皱,冲花母猪喊:“玉堂。”
没响应。
展昭心下一惊,全身血液都冲上了头,耳朵里电闪雷鸣,掣了巨阙就去剖猪腹。巨阙为上古神锋,割猪腹简直切豆腐似的,瞬间划拉出一道天崩地裂的长口子。
白玉堂的半个脑袋从敞开的猪腹里露了出来。
白玉堂这张脸的确如施玖所言祸国殃民,尚带着少年人青涩未褪的稚气,但五官轮廓的线条该直直该弯弯毫不含糊。桃花眼本风流多情,可他这双平日里总是美得凌厉而不羁,即使阖上依然有鞘中利剑的锋锐。至于此时,展昭担心得要命,白玉堂却顶着一副人畜无害的软样睡得天昏地暗。
展昭把人从猪肚里拽出来,这一颠一闹可算是把白少爷弄醒了。
白玉堂一睁眼就看到窝火的展昭。展昭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窝火起来也是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然而白玉堂与展昭的交情自幼年始,虽说这只猫长了年纪更加能装得喜怒不形于色,但骨子里那些小举措还是蚂蟥般死巴结着。刚睡醒的白少爷眨眨泛水波的眼,疑惑不解地问:“怎么了?”
展昭那点小情绪瞬间分崩离析。罢了,和个睡鬼叫什么劲。他无奈地扶起睡得脚软的小师弟,搭了下经脉,“怎的忽然睡过去了,从前不是不按在榻上就誓死不躺平的吗?”
白玉堂真的没睡醒,迷迷糊糊中也不像清醒时非要和展昭南辕北辙对着干。“不知道,进了猪肚子就犯困。想着反正有你招呼着,我就睡了。”
展昭确认白玉堂的确没事才宽了心,“还困吗?”
白玉堂摇摇头,眼里松散的光也一点点聚拢,探头探脑打量四周。“猫儿,这里便是穷奇堂后院?”
“后院侧室,说是让我们先候着。”展昭言简意赅交代完,忽然不容置喙地说:“一会儿别藏猪腹了。会有穷奇堂弟子来接引,到时弄套穷奇堂人的黑衣来。”
是夜,月晦。
阴山教穷奇堂香主孙魁四十生辰,穷奇堂张灯结彩。不过孙魁到底是个在教内说不上话的小香主,这次寿辰也不过是穷奇堂内圈地自乐之举,受邀之人皆隶属穷奇堂。
立酉时约莫还有一个时辰,果有一名穷奇弟子前来接引。展昭不废吹灰之力将人放倒,剥了衣裳给白玉堂穿上。察觉李四一直在欲言又止中,便问:“李叔可是有什么顾虑?但说无妨。”
李四把心一横,“小人本无资格过问。但此次暗杀非同小可,不知到时小人须做些什么以做接应。”
展昭闻言胸有成竹地一笑,“李叔此言非也,不是暗杀。”
“那是?”李四的络腮胡子都抖起来。
“别听猫儿胡扯。他根本就没拿得上台面的暗杀计划,”白玉堂一句话把高深莫测的展昭打回原形。“到时估计就当面给一剑解决一个,杀掉北斗双侣后再杀出重围找施玖避难。追兵和善后就一股脑丢给施玖解决。”
被揭穿的展昭温情脉脉地拍拍白玉堂肩膀,“知我者,莫过于玉堂。”
白玉堂拍掉这只狗腿的猫爪。“少贴金,抬你的母猪去。不过,”话锋一转,睚眦必报地一捶展昭前胸,眼里的欢欣掠上眉梢,“我喜欢这么干。在明处执剑惩恶快意江湖,而不是要费心思在暗箭伤人上。”
李四忽然觉得未卜的前途十分堪忧。这俩毛孩子说得好听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说得不好听就是有一出唱一出,也不知会闹出怎般节外生枝的麻烦来。李四的担忧很快得以应验,白玉堂被第二重门的几名弟子拦了下来,三人不得不分道扬镳。
白玉堂目前的身份是穷奇堂接引人。可这个接引人显然在堂里吃不开,只被允许从后院领路至第二重门,再内堂就进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