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父亲与宴希来是君子之交。他一时的心慈手软使歹人钻了空子,却也凭筹谋布局成功将尚是襁褓婴儿的展昭送到宴希来手里。
宴希来对于展昭超越年纪的成熟镇定习以为常,自家徒儿总能出其不意甚至惊心动魄,“昭儿,眼下,你会如何对待这阴山教?”
“师父,这得看阴山教如何作为,”十五岁的展昭温润如玉,谈吐间笑看江湖风云,“若是归隐山林不问世事,就当他不复存在。若行侠仗义救世扶贫便不予理会,和当今教主结交这种事……徒儿恕难从命,还望师父谅解。”
“若是为非作歹图谋不轨?”
展昭斩钉截铁道:“那就杀上阴山将其铲除。徒儿谨记师父教诲,诛宵小,定青天。”
宴希来点点头,又道:“阴山教主之位,本属于你。”
“教主?”展昭嫌弃地皱皱鼻子,嘟囔,“有什么好做的。我都和玉堂约好要在江湖里好好玩耍一番,玩个响当当的名号出来,玩够以前什么主都不当。”
展昭还记得宴希来听完这番话后百口难言的神情,吞了苍蝇似的。
“笑什么,贼得跟猫一样?”白玉堂打断展昭的思绪。
展昭扯扯脸颊,淡然自若道:“寻常猫哪有那么贼,应当是,贼得如此出来拔萃。”
白玉堂与展昭斗嘴斗了一路,后知后觉地发现展昭总是更胜一筹的缘由在于不要脸。无奈白家小少爷做不到,只能能避则避,生硬地调转话锋,“你看那酒楼,楼阁雕龙画凤,车马来往生意兴隆。”
“胭脂鲤鱼估计会有,”展昭打着算盘。
“谁问你吃的了?”白玉堂在那一瞬间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不承认展昭是他师兄,“阴山教离曹娥村如此近,不可能在这里没动作。一家酒楼要在这里开得红红火火,十有□□和阴山教脱不了干系。”
☆、第七章(2)
两人已然来到酒楼大门所在的街上。展昭将酒楼正门景致尽收眼底,意味深长地摸了摸下巴,“的确脱不了干系。”
酒楼正门边有个人在卖猪肉。
一副肉案,悬挂着十几片血淋淋的新鲜猪肉。案板上猪头、猪尾巴、猪蹄子一应俱全。旁边放了面招摇过市的旌旗,上书“名垂青史猪肉铺”。旌旗上缀着个精心雕琢的白玉羊头——如假包换的挂羊头卖猪肉。
白玉堂盯了猪肉铺名字许久,叹为观止,“猫儿,这么不要脸的,你亲戚吧。”
“不是,”展昭义正言辞地拒绝与这个屠户攀亲带故。
占用酒楼正门旁的风水宝地卖猪肉还没被打死,显然不是个任人拿捏的主。卖肉的屠户切猪肉,炖猪蹄,拣腿骨……自得其乐,忙得不可开交。手里的屠刀寒光闪闪,啪一刀下去骨肉横飞,手腕滴溜溜一转筋是筋骨是骨地剥开了。
展昭走到猪肉摊跟前,刻意远离旌旗。“要三斤上等五花肉,切做块,”展昭笑得温文尔雅,“施大屠户,劳驾了。”
施玖对于展昭的戏谑充耳不闻,熟门熟路一捋袖子,往手掌淬一口唾沫磨搓几下,方擎了屠刀。“上等的五花肉嘞——”施玖边吆喝边从案上取下一大块背脊肉,也不过秤,手起刀落切得匀称如一。他将肉块用荷叶包了,笑容满面地递给展昭,“少侠,您要的肉。”
白玉堂不可置信地问:“你真是施玖?”
施玖笑眯眯道:“卖猪肉都能卖成出类拔萃的美男子,除了我施某人还有谁?”
展昭与施玖联口,将“出类拔萃”一词的在白玉堂心里的正义形象彻底颠覆。
施玖演戏演全套做生意钻铜钱眼。“五百文,”这黑心猪肉户漫天要价,“这头猪是施某一把尿一把屎养了三年才出的栏。模样上乘,随我,当年整个山头的母野猪都争先恐后入圈吃豆腐。五百文三斤肉,哎哟亏大发了。”
“不急,”展昭甩了一贯铜钱在肉案上,慢条斯理道,“施大屠户,钱少不了你,只是久别重逢甚是想念,正巧遇上忍不住想与你叙叙旧。”
施玖一扔屠刀,刀刃楔进木案入木三分。双眉一挑,凑上前低声道:“天鸾的风水不错,把你养得人模狗样。你家小师弟也是,祸国殃民。”
“过奖,”展昭一字不落照单全收,东拉西扯叙家常,“话说你这日子过得挺清闲啊,至少三年前就开始养猪。是不是还有个菜园,放几只鸡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给自足不问世事。”
这是套阴山教内部消息呢,正中施玖下怀。“承蒙教主体谅,三年前开始施某便逐渐闲赋下来。我思忖着总不能徒挂护法之名却游手好闲,于是便开始身体力作替教中众人谋些口福。菜园鸡鸭你都猜到了,不过呢还漏了一样,”施玖插上尾巴就是猴,“我还养了条狗,叫小花。”
“花师傅知道吗?”展昭逗他。
施玖被看破了心思也不尴尬,板起脸正色道:“小屁孩瞎操什么心。”
展昭忧心忡忡,“你都快而立了,花师傅也比你小不到哪儿去。你能一直单着等他,花师傅还要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呢。”
白玉堂一头雾水,皱着眉问:“猫儿,施玖要娶花师傅?”
展昭道:“当年施大护法乍见花师傅惊为天人,从此日思夜寐誓他不要。玉堂我跟你说,施大护法这份恋情超越传宗接代的世俗伦理,超越门当户对的世人偏见,实是万绿丛中一点红,难能可贵,价值连城。”
展昭摆明了是揶揄施玖,可白玉堂望着展昭丰神俊朗的脸,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发乱。“还有什么要问的赶紧打探完,留太久也不知会引来什么人注意,”白玉堂催促道。
展昭从善如流,继续追着施玖发问:“你既闲了下来,那你之前那些跑腿的活岂不落下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阴山教最不缺的就是能人志士。”施玖掰着指头,“混沌、穷奇、梼杌、饕餮四兽总有亲疏,混沌与穷奇亲些,梼杌则与饕餮走得近。哦说起来,你们这俩小辈还得尊称梼杌堂堂主一声,师傅。”
施玖寥寥数语已将阴山教现状和盘托出。阴山教内并非铁板一块,右护法施玖多年以前就遭遇排斥,名存实亡。混沌、穷奇、梼杌、饕餮四堂拉帮结派勾心斗角,混沌与穷奇效忠于阴山教主,梼杌和饕餮以陆怀墨为首。
展昭直勾勾与施玖对视,“大护法,即便教主体谅你,你也得争气才是。”他不信凭施玖的花花肠子在阴山教内混得那么惨,除非是周瑜打黄盖,一拍即合。
“说实在的,我这人全身上下挑不出毛病,就是有时懒骨作祟,”施玖从一堆油腻发黑的布里挑了块稍微干净的,胡乱抹几下沾血的屠刀,缓缓道,“最喜欢天上掉馅饼,比如,坐收渔翁之利。”
展昭明了。阴山教内貌合神离尔虞我诈,陆怀墨附庸阴山教后这趟水更加浑浊不堪。施玖貌似不掺和,实则是韬光养晦远离纷争,坐等几方势力斗得两败俱伤。他早就埋下了不知多少暗桩杀招,只待时机一到。施玖本盘算扶持展昭上位,可见展昭心思不在这也便不再强求。不过无论如何,现今这个罪大恶极的阴山魔教势必要洗牌。
“我和玉堂要进阴山教,”展昭将那贯铜钱推给施玖,十分上道,“五百文是肉钱。余下的,施大屠户心思缜密口若悬河,全当今日闲聊之赠。”
施玖笑逐颜开地收了钱,掉头卖人。“阴山教眼线众多把守重重,能入山的路不是封死便是需持特定信物。你们人生地不熟也不知厉害关卡在哪里,一时半会混不进去,进去了也是处处危机。不过明日是穷奇堂香主孙魁整四十岁生辰,商杓特地命人从河川运来一只垂耳大花猪,以庆孙魁生辰。”
“哦?”展昭来了兴致。
“明日午时,这头花猪会由两个壮年男子抬入阴山教。长络腮胡子那个叫李四,偶尔会来帮我搭把手,喂喂鸡放放鸭。到时花猪会被抬到穷奇堂后院,抬猪那两人不能离去,得等酉时宴庆开始,将猪抬入大堂方可拿跑腿钱。”
展昭得寸进尺,笑得八风不动,“还不够。”
“那头花猪我见过,长六尺四寸。杀猪这等脏活自然不能是寿星来干,可暗庆宴规矩又需用全猪。故而花猪已然剖腹宰杀,内脏皆已掏空洗净,又以缝纫手法缝上。哦对了,说到这缝纫手法,李四倒是略通一二。”施玖说得头头是道。
展昭依然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
施玖低声,“北斗双侣手上的无辜人命不计其数,近年来得到教主赏识,更是被当做教中屠戮之器。阴山教岌岌可危的平衡早晚会打破。”
展昭心领神会,“事成后如何找你?”
施玖将荷叶包好的五花肉郑重其事放到展昭手里,嫁女儿般又哀怨又不舍。“善待它,本来我是不卖的,无奈你以铜钱利诱我,”双目一瞪愤世嫉俗,“有钱人都是流氓。”
山野石阶,人迹罕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两个膀大腰圆的壮年汉子抬着一头大母猪摇摇晃晃走在石阶上。母猪已香消玉殒,一身短毛刷得白里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