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连面子功夫也不做,直接将竺卿视若无睹。一双眼聚精会神望向白石巅的白玉堂,凝重得跟见了棺材一样,“玉堂,可还行?”
“不碍事,”白玉堂觉得展昭的视线热得发烫,若再抱怨竺卿一句估摸着展昭这谦谦君子该先摔脸走人了。“不过这一手子效欠佳。局势至此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局面,我要想想。”
展昭意味深长看了眼努力把自己缩成一个球的竺卿,转而对白玉堂道:“这残局破不破算不得什么,留神些,别将自个搭进去。”
白玉堂的吊梢桃花眼拨云见日,狡黠得像只大尾巴狐狸,“不劳大师兄费心,我这只祸害精的命哪怕金雕玉饰双手奉上阎王爷都不收。要搭,也只能是把你搭进去,好给牛头马面做个入赘女婿。
一脚踏入自己坑里的展昭心事重重,哪个王八蛋教会了小师弟“入赘女婿“一词?
残局局面不容乐观,黑白胶着,白棋苦。
白玉堂气定神宁,一字一句琢磨花熠当年之言。粘,救白三子,落下风。从一角以图力挽狂澜。这一角,白棋虽僵不死虽困尤斗的一角。白玉堂立足之地乃天元,全局之正中。那些星罗棋子似金戈铁马,于烽火狼烟中征战杀伐,一览无余。而在这场暗流涌动的博弈中,他就是那指点沙场统帅三军的将领。
这一角,白棋落点不过四处。一处禁着,一处荒唐。余下两处,倒是大有文章可做。
博弈之道,贵乎谨严,筹谋的是全局之胜。善胜者不争,善阵者不战。为全局之取胜,舍弃数子乃至局部也是司空见惯。白玉堂这一算就算了十三手棋。自中腹蔓延,连边角之势,以弃子手段紧黑棋之气使其接不归,再一口气拿下黑七子。从而转劣势为优势,一举敲定胜负。
弃子令黑接不归是当前局面下唯一反败为胜的契机。然而这就不得不下出送进黑子虎口的一步棋,一步必死之棋。
就像是沙场上饮酒辞行畅怀东风的死士。明知有去无回,明知这一走就是永诀,可为了己方将士掠地拔城的胜利,为家国天下的河清海晏为黎明百姓的安居乐业,他们还是义不容辞踏上这条黄泉路,留下风萧萧兮低吟千年易水之寒。
“猫儿,”白玉堂意气风发,高抬的颈似韧劲十足的新生翠竹。
展昭的马屁拍得滴水不漏,“你破阵,本就是探囊取物。”
白玉堂挺受用,桃花眼乐滋滋扑闪焕然神采。“猫儿,最后几手大约得交与你,“对上展昭忽而晦明莫辨的目光,白玉堂不由自主瑟缩一下,说话也不利索起来。“咳,一会儿我先在小目落子,再从中腹这里大飞……”
展昭默不作声,静静听白玉堂布局。
白玉堂对方才突如其来的发虚恨铁不成钢,此刻回过神来又恢复了天不怕地不怕老子天下最大的大爷模样,甚至为掩盖刚才的失态还变本加厉起来。“喂,可听明白了?你这臭气篓子可别连这么几手棋都记不住。”
“小目,大飞,”展昭这才开口,却没接白玉堂的话,“然后二路。那黑棋可以吃掉白三子吧。”
白玉堂打心眼里期望展昭的围棋水平能更臭一些。见鬼蜮伎俩被识破,白玉堂眼梢一吊笑吟吟插科打诨道:“还不赖嘛,果然跟我呆久了近朱者赤。”
☆、第五章(3)
展昭几不可查叹口气,道:“玉堂,这是机关残局。”
“猫儿你是烧糊了吗?来给我摸摸……”白玉堂继续班门弄斧地妄想岔开话题。
展昭非常不识相地未遂他愿,“人入局,棋出。这机关残局以地作枰,人为子。你让白棋送死。”点到即止,无需多言。
普通棋局上不过弃了三枚白子。可在这机关棋局上,谁知道凶残神秘的机关会如何对待入阵之人。破阵的人是白玉堂,生死未卜的是白玉堂的命。而无论白子被吃会出现何种情况,展昭只能眼睁睁地在一边袖手旁观,再依循白玉堂遗言落余下之子补残局之漏。展昭悬崖勒马强拉思绪,不欲再想。
瞒天过海显然在展昭面前并无用武之地。最坏的结果都说开了,白玉堂反倒没了顾虑不再莫名其妙畏首畏尾。十五岁的少年斗志昂扬,眼中流露的锐气足撄世间一切谪锋之所向。“猫儿,我能破了机关局。”所以,请允我放手相搏。
“我不让你破了吗?”展昭无可奈何道,“我是打你了骂你了还是直接把你拖走用铁链栓起来了?”
白玉堂有些转不过弯来,满腔热血堵成一锅粥,满脸怔忡。
展昭将白玉堂所交代的几手棋复述一遍,又好气又好笑道:“有什么好心虚的,你做的决定,我何曾阻拦过?”这是属于白玉堂的夷敞沙场,是他纵横驰骋尽情释放锋芒之地,所有的盛衰荣辱悲欢离合都是光耀他星河命途的一段。大不了,擎巨阙在他身后守护。大不了,事后再收拾这只无法无天的小耗子。
“嘁,就你这慢半拍的猫,想拦都拦不住,”白玉堂嘴上不认心下可懊恼得很,是啊有什么好心虚的又不欠这只死猫什么!那么孬种的模样,绝对是撞了邪。
“玉堂,”展昭唤。声音又低又沉,五味陈杂。
白玉堂破天荒觉得五脏六腑搅和到一块儿酸楚难耐,向来轻巧的嘴角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半晌,白玉堂一屁股坐在白石上气势汹汹道:“别闹得和生离死别劳燕分飞似的。猫儿你等着,我定然完好无损精神抖擞回来。要缺一根指头掉一块肉,要杀要剐随你。”
展昭被气笑了,“杀你剐你?”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白玉堂自觉失言,依然硬着头皮应。
一直蜷缩在旁的竺卿细若蚊足地插话,“劳燕分飞,形容夫……”戛然而止,眼前是巨阙藏锋于拙的剑刃。
“开始吧,”展昭好整以暇收回巨阙。
白玉堂一颔首。气灌奇经八脉,神通五脏七窍,黑白棋子尽收眼底。游云心法自三宫六海生,隐脉成,浮云一纵。白玉堂腾空而起,双脚宛若乘风驭气。白影轻驰,似浪溅白雪,柳絮飞霜。
这一纵,便是半个棋枰。落地时分白衣迎风回浪,当真是浮云飒踏率性而为。
小目,白落一子。
黑棋果如所料,攻守兼备杀回这一角。
浮云纵再起。这一回不过横跨三路,可不论是半枰天堑还是三路窄沟,白玉堂都能跃出举重若轻的浮云之风。白棋第八十六手,以中腹为托大飞,与角呼应。
黑子又应一手,兵戈乍现。
机关棋局枰未改棋未挪局未变,却蓦然升腾肃杀之味。
展昭五指紧扣,指节发白。
白玉堂的浮云纵已提到极致,真气牵动风起飒飒衣翻猎猎。胜负成败,就此一搏。脚在棋枰上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升,身似流星飞渡,直逼角落之眼全局之睛。第八十七手黑棋缓缓就位,引得残局悸动。就在黑棋就位的时刻,白玉堂已然落足,双脚稳稳踏上冷硬的巨大棋枰。
棋局动荡,枰上棋子列阵伏杀。
十九道交错落点骤然陷落,倒刺寒钩自底飞吊,势将白玉堂拽入深渊。
自棋枰塌陷至银钩飞吊猝不及防,可白玉堂仗一身轻功卓绝,硬是凌空而起堪堪闪避。银钩擦过脚踝,终是力不从心坠回地底。
绝杀之势自残局蔓延,这不过是机关阵牛刀小试的开胃菜。展昭一向稳如泰山的手经络尽现,手腕上的脉搏突突跳动。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银钩余势尚在,白玉堂还身处半空没来得及歇口气,棋枰上的黑白圆石缓缓旋转。这圆石竟横分上下,上半石挪移揭开,自中空的石心里升起一根机关炮柱,擦咔一声以上半石为支架横搁。黑洞洞的炮口灵活转动,棋枰上八十七枚机关棋子或俯或仰或正或偏,一般无二齐对白玉堂。
浮云九重,白玉堂的身躯随气息浮沉稍落。
底下两枚棋子觉有机可乘当即调转机关炮口,闷声沉沉,熊熊烈焰自炮膛袭卷而出。
展昭的心提到嗓子眼。居然不是寻常的冷铁青铜,而是毁天灭地的火炮,这机关棋局还真真是大手笔。
白玉堂亦是吃了一惊,此时此刻的他已然没有回转罢手的余地也不会就此撒手撤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两枚火炮封顶拦下,而白玉堂浮云轻功孤绝险峻,千钧一发之际凌空划虚弧一道。热浪滚滚火舌灼灼,偏一寸便是被炮火吞噬焚烧的下场。白玉堂的身影似霜雪一叶,溶溶曳曳自舒张,精准无比地从两枚火炮间的狭窄缝隙穿过。
火舌炙热,余浪无孔不入。
机关炮接二连三轰击,残局顿时为火浪所笼罩。饶是白玉堂身似浮云纵横千里,在愈来愈密集的火炮攻击下还是感到了一丝力不从心,避无可避的一发火炮还将他左袖烧糊一小块。该死的,他是人哪怕铁打的筋骨也终究会疲软,可这机关残局的杀招源源不断没半点歇停的意思。
若这机关炮一直安分守己打炮不干越俎代庖的勾当,白玉堂姑且还能睁只眼闭只眼。可冷不防的,天元位置的机关石墩一张一翕,嗖一声自火炮反向飞出个机关盒。这机关盒通体漆黑唯四角耀目,咔擦咔擦伸缩拼凑,临近白玉堂跟前时已然变换成一把三尺利剑,直刺他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