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的嗅觉比狗都要更胜一筹。暗道里的人被袖箭猝不及防的一拦滞留须臾,也就是这须臾之际,展昭已距离他不过一尺。
先前若还能依仗习武之人极佳的目力勉强辨认轮廓,那这暗条暗道里真可谓是伸手不见五指。展昭平平一掌横推,不疾不徐稳如泰山。这一掌灌以七分内劲算不得杀招,不过是留有十足余地的试探之举。
对面之人身形龟缩往侧方一闪,双手撑地,两脚先后踢出。只听呼呼两声,宛如猛蛇出洞。
展昭不慌不忙围魏救赵,手掌一低去拿捏对方肩膀肩井。
那人踢了一般竟倏地收腿,上驱一矮改脚为手,手上铁爪森森直击展昭面部。
展昭几不可察蹙眉,手臂侧斜避其正面锋芒,中气一沉低笑道:“竺兄?”
那人硬生生收手,阴寒铁爪紧挨展昭颈项。
黄橙橙的光忽闪明灭,却是白玉堂举了个火折子过来。火光明艳热烈,在这漆黑幽暗里开辟光影。火照亮暗道里的人,兜帽斗篷,索命铁爪,死鱼脸竹条个,正是方才一不留神没了踪迹的竺卿。
白玉堂一眼瞥见的便是竺卿挨在展昭颈侧的铁爪,真气一提直接一掌拍过去,顺势将火折子丢给了展昭这个闲人。
竺卿反应迅捷,登时后翻躲过。一握拳,铁爪收敛。
展昭看了看白玉堂空空如也的手,任劳任怨地返回先前之处拔剑入鞘。这师弟,一般的利剑说断就断上古神剑说说扔就扔,简直是个小败家子,不知勤俭节约为何物。哎,罢了罢了……
白玉堂则与竺卿对峙,少年人满身锋锐毫不遮蔽,单刀直入道:“那猫舍得跟你耗,我可不。你若不说此行目的,就此分道扬镳。”
“找人,”竺卿非常识时务。
“这地道通哪里?”白玉堂鬼精的人顿时了然。一个乌漆墨黑的水潭地道能有什么人,十有□□是通过暗道能到另一个隐秘之处。
竺卿开了口也不再隐瞒,破罐子破摔把底细都倒了出来,“地牢。方才,已寻到入口。”
狗屎运一来挡也挡不住,运气好得不可思议。一连串误打误撞下来,通往山中牢笼的入口竟如探囊取物般摆在眼前。竺卿适才一晃而过的消失便是因为找着了地牢入口,这个一向独来独往的暗夜潜行者压根没考虑三人一伙这个概念。
展昭手负巨阙,若有所思。
一见展昭走近,竺卿将兜帽一拉,佝偻身躯窜入黑暗。
“猫儿,”白玉堂目光一睨,无比挑衅地盯着展昭。机关重重,前程未卜,你是来还是不来。
展昭低笑,趁地道昏暗火光潋滟,鬼使神差,“我怎会让你一个人去,嗯?”
白玉堂不领情,煞风景道:“啧,真麻烦。快跟上。”
惨遭唾弃的展大侠镇定自若地举着火折子,足下一腾一挪深入暗道。
☆、第五章(1)
柳暗花明,又遇一村。行过最暗无天日的一段,竟是一片平坦开阔之地,灭了火折子也分辨得清眼前景象。
此地几乎是四四方方,稀疏分散着黑白两色石块。这些石块也是别具一格,个个磨得浑圆,八风不动坐落于这四方空地上。
展昭谨小慎微地吸了吸鼻子,邀功道:“玉堂,我闻到了机关阵的气息。”
“眼瞎吗?”白玉堂抬手在展昭眼前晃上两晃,“哎你倒说说,若这都不算机关阵还有什么算机关阵?”
展昭在白玉堂几次三番的鄙夷下依旧笑得波澜不惊,充分彰显了展大侠腹内撑船的谦谦修养。温和明锐的眸子轻轻一扫,便将竺卿堪堪停留在机关阵边际的身影烙进视野。竺卿停得精准无误,估摸着,也该是个行家啊。
“竺兄可有破阵之法?”展昭先发制人。
竺卿冷声:“不懂。”
展昭笑意温润,设身处地地为竺卿操碎心,“既如此,那还得烦请竺兄后退些许。玉堂在机关一道上颇有研习,如此小机关难不倒他。只是这机关术霸道无常,竺兄靠得太近恐受连累。”
竺卿不欲撕破脸,意思意思后挪几步。
展昭却不依不饶,偏生搬出的理由冠冕堂皇,恨得人不好发作只得打碎牙往肚里咽。“劳驾竺兄退至我身侧。玉堂天资夭矫无人能出其右,即便破阵也总能另辟蹊径。唯我与玉堂朝夕相处数年熟知他路数,故而可保得竺兄免遭波及,亦可确保玉堂安心破阵。”
白玉堂越听越发怵。展昭这是在夸他,还是在宣扬自个在他面前不可撼动的威严呢。朝夕相处个屁,熟知路数个鬼!
竺卿一言不发,估计是打算装傻充愣糊弄过去。
“竺兄,请,”展昭回报以装傻充愣,惯会的察言观色之道被悻悻晾在一边。热肠古道地拾掇了一块洁净平坦之地供竺卿箕踞而休,展昭盛意拳拳满脸赤诚,使人觉得不答应就该伤了这不足弱冠年华少年的一片赤子之心。
“不必,”竺卿誓死捍卫立足之地,执拗起来六亲不认。
展昭兢兢业业地将二愣子形象一充到底,含笑伸手探向竺卿手腕,“竺兄切莫有顾虑。”
展昭一探手稀松平常,但竺卿在这一激之下终于忍无可忍。十指铁爪刷的竖立,辅以擒拿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扣展昭腕骨。
君子以厚德载物,展昭贵为乍一看来人模狗样的君子一贯奉行人若不犯我我必不犯人的金科玉律。至于竺卿这二话不说直接上手的,那还做什么惺惺之态,招呼回去便是。竺卿做出失态之举归大半得功于展昭,可这罪魁祸首压根没有欺人太甚的自觉性,眼睛一瞪讶异反问:“竺兄这是作甚?”
竺卿这一记擒拿手似蝮蛇狩猎一窜而起,指腹取骨节铁爪取太渊,掌寸间皆是杀招。
展昭手肘一斜侧掌相迎,真气涌动成浩浩剑气。出手的角度正拆招纯,啪一声以小臂生生击中竺卿手腕,抵挡住如饥似渴的十爪。
竺卿当即蜷曲五指抓向展昭小臂,另一条竹篙似的细长手臂转而攻展昭前胸。
淇奥剑辽阔深沉,其容其度似汪洋海域,应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之理。而展昭应对施展的这套反擒拿术稳健苍劲,却因其纯其力牢不可破,恰是和了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二句。眼见竺卿五爪夺命,展昭手腕内旋掌背来接。啪,又是精准无误地与竺卿手腕相抗。
两记狠辣利爪皆被展昭好整以暇地化解,竺卿十指一开噌一声将铁爪缩短小半寸。诚然爪锋愈长在打斗中越易伤及对手,可缩短的爪能更加出其不意兵行险道。
展昭不托大,以不变应万变见招拆招。
爪勾面,掌扣腕,刺合谷三间,捉列缺经渠。眨眼间两人以快打快噼噼啪啪胶着了十几式,愣是谁也没制服谁打了个平分秋色。
竺卿疏忽后跳,上驱一矮大蜘蛛似的伏地,十爪咔擦嵌入石块,迸溅出几点星火。本就所剩未几的铁爪竟又缩了三分之一,势要破釜沉舟。
玩大发了,展昭胃疼地想。谁知道这讷口少言的蜘蛛精打起架来全力以赴不计后果,在人情世故上更是少不更事不知不动声色为何物。偏生竺卿的底细尚未探清,不能与罪大恶极之辈一概而论一巴掌拍死。自家师弟则甩甩手站老远,津津有味观摩这场阴差阳错的闹剧,当真是家门不幸。
竺卿可不管你暗搓搓嘀咕了什么,我既打定主意和你干上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只见他脑袋着地就势一个驴打滚,铁爪森寒于石质地面上呲啦划出一道白光,那坚实的暗青色地面竟留下五道狰狞爪痕,阴惨惨恍如白骨外露。
巨阙古剑出鞘。展昭一手执剑执剑一手凝气,左开右阖以云停流深之势静候索命利爪。
竺卿像只大螳螂般纵身一弹,两臂龟缩紧依身侧,十爪尖利蓄而不发聚而不收,似白萤疾驰流星飞渡,急冲展昭面门拍去。
“竺兄为何突然发难?”展昭耍拳脚磨嘴皮两不误,义正言辞道,“若适才有所冒犯冲撞了竺兄,还请竺兄明言。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打人,着实难以令人信服。”
白玉堂对展昭颠倒黑白倒打一耙的本事叹为观止。
竺卿身处半空全仗一口气吊着,任展昭胡说八道置若罔闻。就在临近展昭面门的档口,他双脚凌空一踏背脊俯仰,两手乘势而出直取展昭双目。利爪上横生细小倒刺,如青蛇吐信毒蝎亮尾,在展昭眼里寸寸放大。
白玉堂一瞧之下便放宽了心。竺卿这一手爪功虽技冠群雄,可展昭海纳百川壁立千仞的君子之剑恰是此等狠辣之术的克星。竺卿已然祭出箱底,而这点箱底于展昭而言即便不能占便宜也不至于吃了亏,用不着有人盯梢。目光一转,白玉堂望向石块林立的机关阵。
黑白圆石,地域四方,天圆地方。圆石稀零排布,自四角始蔓延至中腹。黑白两色石块互围互连,遥相呼应各成一气。白玉堂瞧上片刻,脚底生风跃至一处支楞的岩石上,自上而下俯视。
这是一局残棋。
四方棋盘,黑石黑子,白石白子。白子在一角强势,一角苦战,总体而言与白棋平分秋色。战火弥漫,中腹绞杀伊始。观黑子行棋厚实重实地,后手白子则取势贯全局,路数虽大相径庭各成一派,然在棋盘上俱是龙吟凤啼势如长虹。明明是常人看来仅此一手的落子,这黑白二棋却能行出额外的妙手。局势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惊心动魄一波三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