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与白玉堂相视一望比肩而立,所立的位置恰好均能将对方纳入防护范围,不至于鞭长莫及。
涟漪越来越深,于安若明镜的潭面荡漾开。自潭中央出现一个漩涡,一眼望去深不见底。这漩涡逐渐扩大,片刻已长至径逾三尺。此时潭底隐约传来天雷泻怒的隆隆闷声,似巨龙惊扰天翻地覆。
“机关术,”白玉堂异常冷静道。
如此便茅塞顿开。这潭水中藏有霸道摄人的机关术,即便有人掌握了神笔阁画卷之所在,欲从重重机关中拿到画卷也是微乎其微。此刻机关尚未完全开启,那惊天撼地超凡人之所能的破坏力已令人不寒而栗。
漩涡急转,轰鸣回旋。潭水漩涡中央缓缓探出一只黑铜龙头。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美髯锐牙,微张的嘴蓄势待发。
展昭与白玉堂不约而同拉住对方的手,施展小巧腾挪之术后撤。
那龙头徐徐升起,轰鸣声如雷贯耳。猝不及防间,龙嘴里银光一闪飞出一支小巧利箭,精准无比地瞄准着展昭和白玉堂而去。可展白二人早就优哉游哉退至大后方,垂拱而治地欣赏这一幕绝杀。
以利箭之初速,不可能射到展昭和白玉堂所在的位置。可这箭非寻常弯弓所发,而是发自机关龙头。
眼见这支箭已成缓势,下一刻就会一个跟头栽地,谁想箭尾羽部一阵轻响。箭尾机关变幻,掉落两小截铁羽,那本摇摇欲坠的箭死灰复燃再次加速。
嗖——
利箭凌空比先前势头更猛,箭镞上倒刺横斜似无常索命。
饶是展昭和白玉堂身手惊人,也被这巧夺天工的机关箭摆了一道。临危不乱,两人心有灵犀地分向退后。展昭长袖一拂打出袖箭,直逼箭镞。
蹡一声轻响,机关箭遭在袖箭拦截势头减缓。与此同时白玉堂的飞蝗石也不甘落后,直接砸上机关箭箭镞三分之一处。白玉堂这一枚飞蝗石角度刁钻力近九成,那机关箭竟被生生折成两截,没头苍蝇般砸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两人还没顾得上缓口气,那铁龙头嘴一开打出一连串机关箭。
☆、第四章(3)
正朝龙头的展昭脚底抹油绕潭跑得飞快。笑话,和不知疲软的机关死磕不跑,等着当箭靶子吗?
铁龙头射出一波箭后突然调转方向,嘴一张又是一连串机关箭漫天花雨似的逼向白玉堂。
一支支机关箭扎进泥地和树上,更多的机关箭源源不断从龙嘴里射出。展昭和白玉堂围着水潭你追我赶跑了好几圈,将黑铁龙头前前后后瞻仰了好几遍,这铁龙头还是压根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
“猫儿,这样不是办法,”白玉堂双指一夹夹断一支机关箭。抽薪止沸,一劳永逸的办法便是毁去铁龙头。可这龙头龟缩在潭正中央离边缘有七八丈距离之远,白玉堂这沾水就沉的秤砣体质根本不可能摸到龙头边。
展昭明了,云淡风轻道:“自从那年将你从水里带出,我便再未入过水。”拂袖一抖,拍掉三支机关箭。
火烧眉毛的时刻,这猫居然搬出旱鸭子本性做起甩手掌柜,摆明了是不愿蹚水。
白玉堂不怒反笑,戏谑,“猫儿,莫非当年你也中了邪?”身形轻盈一跃腾空,啪啪两声,双脚不偏不倚踏上飞来的机关箭。这两支箭当即做了脚下亡魂一命呜呼。
展昭不似白玉堂般畏水,可到底不擅水性,尤其是出师门游走江湖后更是滴水不沾。都道熟能生巧,当年那点三脚猫的水性多年不捡现如今也忘得七七八八。眼下境况虽说亲力亲为破黑铁龙头是痴人说梦,可展大侠惯会急中生智之术。待打落七支北斗状箭矢,展昭气通天门上冲璇玑,沉声冲不知哪方虚空道:“出来吧。”
白玉堂一眼就瞧出这是现学现卖的唬人把戏,谁黑灯瞎火放着温床软玉不稀罕跑这么个山沟里盯梢,岂非吃饱了撑得慌。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白玉堂没被唬住却自有人落了套。山林后悄无声息冒出一瘦长黑衣人,斗篷加身,行进处踏雪无痕仿佛鬼魂飘荡。
机关龙头一视同仁,当即数箭招呼过去。黑衣人驻足,不紧不慢盯着那几支愈来愈近的箭矢。等箭镞邻近他忽攒动身形,于方寸之地接连跃空落地三回,黑夜黑衣加之速度太快以致旁人瞧来竟是一分为三。机关箭擦肩而过未伤其分毫。
好俊的腾挪轻功!白玉堂饶有兴致打量,心安理得地把展昭晾在了一边。
展昭却不能为所欲为。此人是谁,为何出现,图谋何事?收拾烂摊子也得未雨绸缪,这是展昭收拾无数烂摊子后斩获的血泪教训。不过当务之急,是借这不明身份的黑衣人之手破此机关龙头。
正当展昭思忖如何诱劝黑衣人挺身而上时,这黑衣人竟当仁不让迎龙头而去。
水潭源自山涧瀑流,一面立山崖。黑衣人蹭蹭至山崖跟前,上驱一俯蜷缩如螳螂,又蓦然舒张跳上崖面。山崖陡峭,这黑衣人却是手脚齐用如履平地。弓着腰八爪蜘蛛似的爬来爬去。时值旱期,瀑流小鸡肚肠地细成一道缝,这倒是给黑衣人的来去省却不少麻烦。
白玉堂目不转睛,“猫儿,你看他的手。”
暗夜下,黑衣人一双手更是漆黑一片,连皎皎月色都映不出丝毫光影。
“戴了手套,”展昭的眼锐利如鹰,“手套附铁爪,该是他的武器。”
黑衣人的铁爪在山崖上轻轻一搭便能撑得整个竹竿身躯纹丝不动。他左蹿右跳弹来飞去好一会儿才消停些许,转头,兜帽下的目光晦明不定,所瞄准的正是那机关龙头。
展昭微一蹙眉,这黑衣人的目光太过逼仄,宛如跗骨之蛆。
黑衣人又动了。折腰转身,双脚在山崖上使劲一蹬,如饿虎扑食从天而下直逼机关龙头。张开的双手暗光乍现,十指金属色泽流动,利爪索命。
机关龙头亏在不能随机应变,四下吐箭吐得再炉火纯青登峰造极,一遇着顶上来的威胁顿时失去招架之力。感应到危险迫近,机关龙头微微震颤吐箭也愈发频繁,整个水潭也泛起波澜蠢蠢欲动。
五爪勾魂,直击龙头天灵。
黑铁龙头在黑衣人一爪之下软成柿子,脑壳砰的碎了个稀巴烂,威风凛凛的龙眼也掉了一颗。黑衣人一击得手毫不迟疑,双脚在龙角上一踩又螳螂般弹回山崖。身躯一曲一欠宛如尺蠖,十指暗光流转嘎嘣嵌入山壁。
轰——回声震天,铁龙头灰溜溜沉入潭水。
“猫儿,这人挺邪门,”白玉堂长了个心眼。形似鬼魅的轻功,暗影夺命的铁爪,怎么看都不似光明正大之辈。这套手段拿来做暗杀倒是物尽其用。
展昭以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赞许口吻道:“嗯不错,没缺根筋。”
白玉堂眼睛一瞪咄咄逼人,“死猫你什么意思?此人的轻功虽有些旁门左道可的确上乘,哪怕和我相较怕是也不遑多让。”
展昭面不改色心不跳,“你从未夸过我。”
即便刀山火海生死攸关都能不眨眼的白玉堂被五雷轰顶惊得半晌无言。许久,僵直的舌头才重振旗鼓,笑逐颜开,无理取闹得理所当然,“就你,想夸都挑不出地儿。”
那黑衣人从山崖上蹦踏下来,立足于离展昭和白玉堂一丈远处。
展昭起手作揖,面色温润如玉吐字谦谦有礼,“在下展昭,多谢阁下出手毁去机关。先前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黑衣人棒槌般杵着,一言不发。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白玉堂懒得打圆场,见这黑衣人三脚踹不出个屁便单刀直入。
黑衣人抬手,将兜帽沿往下拉了拉,哑声道:“竺卿。”
没头没脑的两个字没难住展昭,竺卿应是这黑衣人的名姓。展昭行走江湖多年,对竺卿二字竟是闻所未闻。“恕展某冒昧,不知竺兄深夜在此可是与我二人相关?”
竺卿沉默片刻,再次惜字如金,“不知。”
白玉堂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这竺卿是过了多少年远离人烟茹毛饮血的日子才连说人话都如此费劲。不过好在身边有个展昭,白玉堂便理直气壮地将这撬不开嘴壳的河蚌一股脑丢过去,拍拍屁股事不关己。
展昭没来得及问上话,水潭下的机关再次闹腾。
轰隆——
巨响滔天如雷霆万钧,潭水倾转成山崩地裂之态。哗啦啦——潭水搅动,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展昭并不担心巨响会惊动黑风寨的人,毕竟智化那黑狐狸伏在黑风寨可不是白吃白喝混饭的。他也不担忧机关阵有多霸道,再无懈可击的机关在白玉堂手里都能如摧枯拉朽。至于来路不明的竺卿,留个心眼便是,根本算不得事。故而展大侠心宽体胖,自顾自寻了个开阔之地躺下,还不忘祸害白玉堂和竺卿,“玉堂,竺兄,如此良辰美景,何不好生休憩以养精蓄锐?”
白玉堂不禁低笑,四下一扫打心眼里觉得还是展昭所在之处最适合枕眠。于是径自走到展昭身旁,一倾身并排躺下,还鸠占鹊巢地把人往边上挤了挤。
竺卿踌躇须臾也没人搭理,便默默找了个稍远的角落和衣打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