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原本只是隐隐质疑狐裘孩童的身份,如此一来愈发认定心中所念。师父依旧慢条斯理喝着茶,显然是默许他的意思。再加上粉雕玉琢小娃娃在旁助威助兴,展昭侧了头眉眼含笑道:“我是诚心与你结交,既然你认定自己是白玉堂,那甚好。苍天在上,我展昭今日结交白玉堂,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肝胆相照情逾骨肉。若是被我遇上有胆敢顶着白玉堂名头作威作福的人,决不轻饶。”
☆、第一章(3)
毫无戏谑意味,字字句句皆自肺腑,语至最后掷地有声不容置喙。小娃娃不由抬起头,眨巴眨巴晶亮亮的大眼睛,竟是翻了翻眸子送出一记白眼。
“你……你想做什么?”见展昭抬手扣上腰际剑柄,狐裘孩童方感到切切实实之恐惧。双腿一哆嗦,战战兢兢装腔作势道:“喂,你怎可以大欺小?”
展昭剑柄入手,秀气剑眉一扬问:“你多大?”孩童一时有些发愣,一五一十怔怔回答:“十二,过完年便是十三。”
刷的一声清泠声响,剑身从剑鞘中一跃而出,四下白雪皑皑皎洁无瑕,这银光闪闪的剑刃散发逼人寒气。展昭右手持剑,左手中指与食指擦着剑刃缓缓而过,引得长剑的又一波粼粼悸动。展昭个子尚未长全,长剑是一般规模,握在手间却丝毫不显滞涩笨拙,把他骨子里的犀利清锐尽数展露出来。“那便算不得以大欺小。倒是你,欺负一群比你小的孩子。是你骗他们来的吧,结果什么都捞不着。”
“你恃强凌弱,”孩童死死盯住长剑倒退两步,唯恐展昭剑身一转就落于自家身上。
左手手指滑到剑尖,锃亮金属光泽映凛冽雪光。展昭竟是春风般浅浅一笑,忽闪忽闪眼眸颇显无辜,“这不对啊,是有人先大摇大摆来吃霸王茶的。那个威风劲,我等见了具是胆战心惊呢。这都称弱,还何来强字一说。”
孩童又踉跄退了几步,把身上的狐裘大麾裹得愈发紧了些,继续挣扎,“我要去爹爹那里告状,让爹爹带人来收拾你。”
展昭剑身一竖,蹙眉道:“你要去爹爹那里告状呀,这才是真的以大欺小恃强凌弱呢。不过,我倒是挺好奇你爹爹究竟是谁。”
正僵持不下,沿着小径过来几个着统一暗青色棉袍的男子,踏雪足印很浅步履如飞,显然有很强的武学根基。当先一人方脸大耳,抿紧了嘴唇心事重重。那茶博士赶忙绕过石桌迎上来,施了一礼道:“主管大人,不知何事亲临?”
白家家大业大,主管也有好些个,各自执掌不同领域。从这人的武学修为和手底下带领之人看来,竟是在江湖上有“阴阳棍”之誉的白寿,主管白家之安危。长棍一头为阴一头为阳,几招之内即可颠倒阴阳,将棍下人从阳界送入阴界。他眉峰不展,压低声音冷冷道:“可有见过二少爷?”
茶博士的目光顿时就往狐裘孩童身上望去,接着白寿一干人也顺着指示去看那孩童。展昭收了剑,闲庭信步回到原先石桌旁。只见小娃娃把水蓝色褙子抓得更紧,一张俏脸几乎要埋到茶水中去,透过缝隙可以窥见他晶莹白皙的肤色。
白寿是认得白玉堂的,顿时眉峰一寒厉声质问道:“说,谁指使你假扮二少爷,这件狐裘大麾又从何而来?”
这一下,那孩童登时吓得四肢瘫软魂飞魄散,哇的一下就哭出声。“我我我……大麾是捡的。我没对二少爷做什么,真的呜呜……都没见着二少爷。”
饮茶众人都是一副看戏的样子,毕竟是白家的事情,就算有心也不好随意插手干涉。而跟着孩童一起来的孩子见事不妙,鸟兽状一哄而散。只是些孩子,白寿摆摆手命其余人不必去追赶,只肖盯住这个穿了狐裘的孩子就行。见这孩童说不清楚话一味只知道哭,白寿不耐烦唤过身后一人,自己又去交代那茶博士。
哭哭啼啼中,孩童还是把前因后果交代出来。原来这孩童名叫项福,是白家一个小管家的儿子。当日在雪地里捡着这件狐裘大麾,由于父亲在白家的缘故,他一眼认出这是白家二少爷的衣服。当白家少爷的滋味如何,项福按捺不住冲动就上演了如此一出好戏。那些小孩是他沿途用白家二少爷的名头骗过来的,一路大摇大摆着着实实过了一把瘾。
这孩童的身份之谜解了,狐裘大麾的谜团亦解开。如此一来,却把一个更大的谜摆在跟前,真正的白家二少爷白玉堂去了何处,又为何要舍弃这件大麾,莫不是遭遇不测。
展昭眼眸含笑,伸手戳了戳小娃娃软乎乎的手臂道:“我看那件大麾挺好看的,去要来给你穿如何?”
“不要,”小家伙依旧低着头,清灵悦耳的声音有点闷。
“为何不要,你看那大麾多漂亮多白,又那么小,你穿上了刚刚好。”
小娃娃噔的放下茶盏,桃花眼角微微一扬嫌弃道:“不喜欢,那个项福穿过了。”说完,偷偷觑了一眼白寿等人,继续埋头更用力喝茶。展昭不禁感慨,这小家伙周身该有多少水做成,那么多水灌下去还要喝,就不怕撑破嘛。还有,你怎么不嫌弃我的褙子脏,裹得那么紧,跟个端午粽子似的。
“二少爷不见了,”这厢白寿贴着茶博士耳畔道,“大少爷都亲自出马,务必要把二少爷完好无损带回去。”“二少爷常去的是酒肆,怎的寻到茶馆来?”茶博士亦是低声问。白寿蹙眉道:“酒肆早就寻遍。二少爷尚未如何出过白家大院,估计也跑不去远地方,你这边留点神。”
被展昭唤作师父的男子不动声色饮茶,似是完全置身于事外。
“大少爷。”
忽听得齐齐呼唤,那些着暗青色服饰的人向着一个刚来的人失礼。长眉凤目仪表堂堂,绫罗锦缎暗云银绣,正是白家大少爷白金堂。不过双十年华,平易近人又不乏轩昂气宇,令人叹为观止,不愧是白家后人。
白寿连忙上前行礼,恭敬回禀道:“大少爷,不见二少爷人影。只找着了二少爷的狐裘大麾,是被这个项福拿走。”
项福早就吓的浑身哆嗦,如此一来愈发雪上加霜。哭声嘹亮竟是再也止不住,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面红耳赤气息不稳。众人都道白金堂要训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童,顶着白家少爷的名头出去作威作福是何等有损白家颜面的事情。唯有展昭的师父不露声色,把茶盏放下,微微向后倾斜身体。
白金堂一步一步走进项福。可怜项福小小年纪铸下大错,忙不迭讨饶。不料温暖的手轻轻搭在他肩头,白家大哥哥柔声道:“莫怕,我在这里,没人会为难你。”白金堂这话一出口,好多人暗暗为之叹服,另有不少人生了结交之心。早就听闻白家大少爷慷慨明礼言行颇善,如今一见果然与传闻无异。如此胸襟,实乃成大事之才。
项福抽泣着抬头,一颗眼泪挂在睫毛上,憋着嘴抽抽搭搭道:“我不应该用二少爷的名头去唬人,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玉堂这件大麾有点小,”白金堂看了看项福的身材,又看了看脱下来置于一旁的狐裘大麾道。挥手招过随性的人,吩咐:“一会儿让白福挑几件合适的衣服给这孩子送去,要上好的裘皮。”
项福拿手擦擦眼,一滴泪水挂在睫毛上头,瘪了嘴一时半会还没能从恐惧中反应回来。白金堂不仅不责怪他,居然还赠予裘皮大麾。将信将疑,项福怯怯开口:“项福做错了事,大少爷真的不怪?”
白金堂浅浅笑,有棱角分明的面目因这笑容显得亲切温和。“不怪,只是可得吃一堑长一智,日后这等贪小便宜的事情莫要再做了。要是遇上不讲理的人,那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可是记下了?”
“记下了,”项福把眼泪抹去,露出一个笑容。哭笑相融,实事求是论起来着实不好看。
安顿好项福,白金堂又拱手施礼对那些茶客道:“今日是白家出事叨扰到各位搅了诸位的兴,在下给各位陪个不是。今日这茶水钱,全部由白家担负,不收诸位一分,客官尽情享用便是。”这一举措,再次令人对白金堂刮目相看。白家人四下寻找白玉堂这件事不可谓不大,这茶水钱一送一来彰显白家礼数,二来可以减少闲言碎语,尽量杜绝别有用心的人拿此事对白家不利。
孩童心性,有了甜头顿时就把其余抛到脑后。项福一蹦一跳来到展昭前面,揉了揉鼻子道:“我不是白玉堂,你那结交的话我也做不了什么保证。不过你挺了不起的,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声音里还有哭腔意味,有些发闷。
展昭堪堪望一眼恨不得把整个人埋进茶盏中的小娃娃,笑笑道:“我既说了话,自然会做到。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不能玩笑了。”
项福这么一走过来,白金堂等人也就注意到了这边石桌。白寿的目光笔直落在展昭师父身上,若是要形容这名男子给他的感觉,应为安如磐石深不见底。倘若不是丝毫不会武功,那便是身怀绝技,乃至遥不可及。
水蓝色褙子套在小娃娃身上有些显大,脸一低还真看不出样貌。他自顾自对付身前的茶盏,一杯饮完再倒一杯,源源不断仿佛牛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