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展昭,你是谁呀?”展昭见这娃娃灵气十足还倔强得很,举手投足吃穿用度不似寻常人家小儿,便出声询问。
恰逢茶博士笑意不退摇了摇头,再次向那狐裘孩童讨要银两。这一下登时惹怒了狐裘小爷,他猛地在石桌上拍了一掌放开声音道:“你听好了,小爷是白家二少爷,白玉堂。”石桌坚固,手掌拍在上方隐隐生疼。自称白玉堂的孩童缩回手,龇牙咧嘴赶忙拿到嘴边吹吹气。
一串轻咳,只见正拿着展昭茶盏啜饮的小娃娃把茶盏从唇边挪开。沾染了茶水,丹唇愈发红润明艳,在胜雪容颜上点缀焕然一笔。展昭轻轻摇头,对小娃娃道:“这白玉堂的行为作风,根本就担不起白家二少爷这个名头。”
哪想得原先乖乖窝在石凳上的小娃娃噌的一下就抬起头,双眼目光如炬逼仄过来,恍若张牙舞爪的白毛小貂鼠。启齿间奶声奶气,字句还说不大清楚,那语调却和眼眸一般有清泠泠的风味。“你可以说他的不是,但不能说白玉堂。”
“这之中有区别?”展昭不解,只觉小家伙气呼呼的样子颇为有趣,便存了逗弄之心。
小娃娃挑起眉毛将手中茶盏狠狠往石桌上一搁,怒气冲冲道:“他是他,白玉堂是白玉堂。”软糯糯的声音竟有飞瀑倾洒流珠落玉的清冷气势,微微露出碎玉般的小虎牙,峭楞楞镶嵌着。
☆、第一章(2)
狐裘孩童将白玉堂三字一报,顿时如落石击川惊起阵阵浪涛。在金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白家,白家二少爷是如此令人心生羡慕的存在。这孩童身上的纯白狐皮大麾毛稍润雪轻盈柔软,除了白家少爷再难寻出能有如此资格穿着之人。茶客们或交头接耳感慨狐裘孩童命格颇优,或摇头叹息富贵子弟终是仗势欺人,亦有不顾其他兀自饮茶的,还有期待看好戏的。
饶是白家茶博士不是一般人,也因这名头震了震。不过这般震惊只是刹那间,笑意很快又挂上唇角,淡淡道:“原来是二少爷到了,那应是知晓茶铺规矩的。在客官面前总该竖个样子,让各路英雄看看二少爷的风采。”
“小爷的风采是清水……那什么,”狐裘孩童听了茶博士之言洋洋得意,把一条腿往令一腿上一搁,摇头晃脑自夸自耀起来。不料被卡住,含含糊糊带了一声戛然而止。倒是随行的孩子纷纷附和,吵吵嚷嚷间惊得竹林里一群鸟雀扑棱羽翼飞走。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温婉动人,似是九天梵音潺潺流泻,与先前那狐裘孩童语音有云泥天壤之别。展昭笑着接话,正欲轻啜茶水作出道骨仙风之态,却在伸手间意识到,杯盏早就被冒出来的小强盗蛮横夺走。于是伸在半空的手转了个圈,绕到后方挠了挠头。
噗嗤一声轻笑,同桌那小娃娃悠然自得晃荡一下手中杯盏,继而抬高到与展昭的目光平齐又晃了晃。乌漆漆的大眼睛稍稍向上一抬,灵气四溢俊俏可爱。
展昭因这一眼有些晃神,暗暗道只是个奶娃娃怎可以如此剔透。抬了眸就把视线遗落在狐裘孩童身上,刚看了小娃娃精致绝伦的冰雪样貌,再去看这个所谓的白家二少爷,怎么看怎么不入眼。清水出芙蓉,若是这小娃娃说自个儿是白玉堂,他倒是会毫不犹豫信了的。
狐裘孩童浓眉生色,眼光一下子落到展昭身上。“小爷向来不稀罕吟这等诗词,你多什么事。”
展昭没想到这孩童的脾气如此暴躁,才一言便发了火气。不过,这样正中下怀。哪想得白玉小娃娃忽而抬头,软软唤了一声:“展昭?”展昭便撇了其他,只聚了眸光问他:“嗯,如何?”
“教训他,爷爷定不亏待你。”小娃娃一本正经道,粉红色小唇微微一撇指使。
那狐裘孩童自称小爷,这个看起来才五六岁的小家伙居然舍了小直接称爷爷,展昭怀疑自己在天鸾山上待太久已然脱离了这个世道的法则。定不亏待,你这小娃子是要拿何物来作为报酬呢。展昭忍俊不禁,一手探向腰际佩剑道:“我这就去教训白玉堂。”
“住口!”蓦然出声恶狠狠呵斥的竟是小娃娃,小虎牙再次露在外头熠熠生辉。发觉所有人的眼光不约而同落在他身上,便伸手将展昭的水蓝褙子裹紧了些,小声闷闷道:“不是教训白玉堂。”怎么听都带了三分委屈,软趴趴的惹人生怜。
他似乎,很执著于白玉堂这个名字,一再强调狐裘男孩不是白玉堂。展昭愈发茫然,柔了声去安慰他:“好好,不是教训白玉堂。”心下疑惑,我到底是教训呢还是不教训呢。
展昭和小娃娃搭讪,狐裘孩童抬起脚狠狠一踢石凳,趾高气扬道:“你是哪儿冒出来的村野小孩,竟然还想教训小爷。乖乖给小爷磕三个响头讨饶,若是小爷高兴说不准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他都挑衅了,怎么还不去?”小娃娃滴溜溜转了眼珠子,因面庞生得小,那眼睛就显得格外大。晶莹明澈似是墨玉乌金一般,倒映着展昭的影像。
展昭本就聪慧,一来一去对白间隐隐猜到其中原委。只是这小娃娃生气起来的样子太过于可爱,于是展昭双手十指相扣,迟疑道:“你不是说……不是说那个,不教训白玉堂么。到底是教训呢还是不教训呢。”
小娃娃砰的一下拿茶盏出气。舌头跟不上思绪的飞转,说出的话语有些模糊,前后不连贯语句无逻辑。“笨死惹,笨得要死。快去教训,人家都这样对你。当然不是教训白玉堂,你也教训不过白玉堂的。让你教训他,那个人。”
“嗯,等我回来,”展昭眼见小家伙气鼓鼓的模样终是不忍,从石凳上跳下来先抬手在他发丝间抚弄一下。纤细柔软的长发从指间流泻而过,酥麻触感从敏锐指腹处烙下痕迹。接着足下用力一个纵越便来到狐裘孩童跟前,耳鬓墨发在白雪映衬下似绢练飞扬。
围观人群中有不少江湖好手,见此情形不由心下赞叹,这一招短距离的跃腾辅以真气流转一周天,身形如飞竟是上乘轻功的缩影。再看这蓝衫小儿俊挺如初生松竹,小小年纪温润如玉优雅端方,周身上下都透着灵气。上好的练武苗子,又得到了上好的师父□□。
这一比较,愈发显得狐裘孩童具落下风。吃茶人便议论起来,这白家是名门望族,大少爷白金堂亦是品行俱佳张弛有度。怎得会惯出如此一个二少爷来,怪不得平日里的大场合都见不着白家二少爷。原以为是年纪小之故,却不料是品行之故。
悠悠众口难堵,展昭无意间望了小娃娃一眼,只见他拿左手闷住左耳喝茶,茶水一大口一大口往嘴里灌大有生吞活剥之势。小小的牙齿咬咬牙,松开,再咬咬牙,再松开,也不知在思忖踟蹰什么。
“喂,你想干嘛?”展昭露了一手,那狐裘孩童也看出些许门道来。想到身后还有一群孩子看着他,鼓足气息叉腰瞪眼道。圆圆的脸因气息上涌涨得通红,浓密眉毛一横一竖摆出凶神恶煞的样子。
展昭长了一双看似人畜无害的眼,此刻双目噙笑温和可人。手指在腰际剑鞘上轻轻一弹,叮铃铃的声响就回旋激荡开去。“你那么威风,咱们交个朋友如何。你真名唤什么。”
吃茶的不少都是老江湖,展昭这一问登时就有了些许眉目。这狐裘孩童自个儿说自个儿是白玉堂,也无人去评论究竟是否属实。再看这件上好的腋毛狐裘大麾,显然与他的身材不相配套。闹不好真是顶了白家二少的名头来骗吃骗喝,这险些还看轻了白家看轻了白家后人。
这一问,那狐裘孩童显然不乐意,瞠目道:“本小爷行不改姓做不改名,货真价实白家二少爷白玉堂。”伸手指了指大麾,扬言:“你看这大麾,除了白玉堂还有谁要得起。”
展昭堪堪笑,附和道:“不错,这狐裘也就只有白玉堂要得起。若是其余人穿了,总是穿不出白裘那剔透无瑕之感,反倒是东施效颦不堪入目的。人要衣装,这怎般人物才配怎般衣着。”
这话引得不少人嗤笑,看不出一个清俊年幼的小儿竟能在言语上四两拨千斤,不带脏字就把人咽了个哑巴吃黄连。狐裘孩童怒目,招呼身后众小孩,“去,把这个野小子好好揍一顿。谁揍得最卖力,小爷送上一盒桂花糕。”
只桂花糕三个字就令不少孩子直咽口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几个孩子抡起小拳头摆开架势呼喝着冲上去。
“谁不揍,爷爷送五盒桂花糕。”声音软糯,却自有倨傲凌然意味。只见披了展昭褙子的小娃娃把脸埋在领子里,一缕发丝沿着粉嫩脸颊垂落在石桌上。这一言,那些先前斗志昂扬的小孩顿时就不知所措,左看右看一时打不定主意。甚者眼巴巴望着小娃娃,贪婪之色一览无余。
居然来了个更小的孩子与他作对,狐裘孩童骤然火冒三丈,放了嗓子道:“十盒,小爷送十盒!”
那小娃娃却不接话,挥挥手把茶博士召唤过来。小小的手颤巍巍举起一整锭银子,宽袖顺着手臂滑落,露出白玉似的一截小臂,论色泽论风采丝毫不逊于白色雪缎。小嘴轻轻一撇,泠泠道:“都换做你们这儿的糕点,给他们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