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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鼠]剑河 (雁字翎)


  被扛在肩上的展昭背着宴席来暗暗吐一吐舌头,再偷偷觑一眼隔了一个肩头的小家伙。见白玉堂依旧是不理不睬瞳眸无神的样子,便用手绕过宴希来脖颈去撩拨他鬓边的一绺发丝。细腻柔滑触感,在手心流淌。不料小家伙也不知怎么忽然回了神开了窍,猛然转过头盯住展昭,似受惊小兽。
  展昭得寸进尺加重了□□几下,谁想小家伙竟咧开一个笑容。这点奢侈的细微笑容,从那疲惫无措的嘴角绽放,如春日初花。
  竟忘了,身陷弥网的狼狈姿态。展昭蓦然醒悟过来小家伙是为何而乐,然而身为大师兄,怎会奈何不了区区一个小师弟。于是展昭继续放任自己的手磨搓小家伙的头发,越揉越用力越揉越使劲,直到长发凌乱迷了白玉堂的眼方才作罢。
  白玉堂一撇嘴气鼓鼓瞪展昭一眼,展昭便笑吟吟瞪回去。两人大眼瞪小眼你来我往谁也不相让,把正中间那宴希来的脑袋瞪了个千疮百孔和筛子无异。
  清简屋舍,不过两榻、一几、一椅、一架。
  套在展昭身上那布袋已除去,银白色丝网却仍密密麻麻束住身形,动弹起来不如人意。白玉堂沾了软软被褥倒头便不愿起来,把自个缩成小小的一团,蜷曲在卧榻一方。他还太小,整个身子也不过占了一角,余下偌大空白。白日里的倦怠疲劳卸去他周身劲道,一双眼却是睁大了不愿阖上。即便是屋里一点盈盈欲泣随风摇摆的幽暗烛火,也似是极大慰藉。
  展昭一时也不知该从何劝起,闷闷垂了头一言不发。这一回,着实算得上孤身犯险,以致牵扯出如此纷繁事端来。这里头,他之所作所为也逃不脱干系。说到底,还是没能把师父处事不惊从容不迫的木头大法学到极致。
  两个小的如花甲耋耄老者死气沉沉,以童稚之龄思忖浩瀚无垠的大道大义大手笔,能弄明白才是见了鬼了。
  宴希来便也由着他们胡思乱想,长身玉立负手立在窗棂前,许久方启齿道:“那不愿透露名姓的高人,可有何异样?”言辞从压抑深处细细碎碎铺陈开,那份平静与往昔相较愈发沉郁,恍若夜幕下最浓烈纯粹的伪装。不论其他,仅凭费尽心思避开他躲着他这一点,便隐隐有所猜疑。然而若是那人,看似无赖实则自负得紧,既许下一诺不来天鸾不见天鸾中人,又为何潜伏而上。除非是……不得不来了……

☆、第六章(4)

  闻宴希来问话,展昭认真回忆一番。青衫人最后离去之时喘息起伏气血不稳,再与先前咳嗽以及指点前胸上臂相联系,那答案便呼之欲出,于是接道:“师父,那位前辈该是受了伤的。只是究竟伤在何处,恕徒儿眼拙,没能瞧出来。”
  受伤?岂会是受伤如此简单。宴希来嘴角之弧抿得愈发紧了些,抬手无力抚上窗棂横木。窗框上的木质横纹经久年岁仍清晰如刻凿,斑驳纹路略微有些粗糙,细细划过指腹。白驹过隙,岁月倥偬,一晃,十年。
  木质门栓吱呀一声开启,来的男子红袍加身丹唇凤眼,眼梢微挑一一扫过屋里众人。这身红色浓艳妖冶至极,饱满色泽恍若曼珠花开烈焰灼灼。此人不是别个,正是在江湖上有“夜妖”之称的花熠。
  “小熠,”宴希来放开窗棂横木,走到花熠跟前,“依你看来,这弥网——是真是假?”果真是阴山教所为,还是另有其人冒充行事栽赃嫁祸。
  “是阴山教,错不了。”花熠生了双修长润泽的手,透白指尖轻轻一勾,顺着丝网缠绕的方向游走一段。“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布下弥网,到头来送网又送命。阴山教这一趟,还真是大方的紧。”
  宴希来面色不惊,默了片刻道:“小熠,这边暂且交予你。”边说着,边挟剑往门外行。
  花熠应允,揪住展昭后领滴溜溜转了半圈。三张网重重交叠层层缠绕,无论先解哪一网都被另两网牵制,似是无从下手。见展昭索性阖上眼不问不顾任你摆布,花熠伸指在他脑门轻轻一弹,道:“属蚊子的吧,碰着网就钻急不可耐进去了。”
  花熠其人容颜俊美武功卓越,偏是天鸾门里最不招弟子待见的师傅。或许貌好之人总是任性,花熠那张嘴几句话不损人便寂寞到嗷嗷待哺。展昭与花熠接触的多了,便学了师父那套安然不动心平气和的杀手锏来应对。然而不理睬师傅总归不妥,于是展昭睁开眼清浅一笑,却不接话。
  弥网之难解无非两处,一为网本身,一为网缠绕方式。花熠凝神细细观摩,心下了然,取出一副早备好的透明手套。轻薄手套被那玉一般的手指撑开,映出纤长轮廓。弥网阵所用之网柔韧异常,传言是以几千里冰雪极地里雪蜘蛛之丝连缀织结而成。一旦受到牵扯拉长开去,蛛丝便会反缠黏绕,越挣越紧,愈陷愈深。
  展昭一面留心花熠解网,一面时不时留意缩在床上的白玉堂。被展昭翻来覆去肆意打量个遍的小家伙却毫不知情,兀自愣愣盯着烛火。
  有了这双手套为助,便无需再顾忌丝网反缠之苦。花熠身手灵活利索,灵蛇般的十指如顶尖绣娘穿针引线,使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不过须臾光景,第一张网便从展昭身上恋恋不舍掉落下来,可怜兮兮瘫倒在地。第一张网既解,这阵也算是破了。接下来花熠动作更快,手指如飞轻盈纷转,三张网被尽数拿开。
  被束缚许久重又自由的感觉别提有多曼妙,展昭舒展舒展双臂筋骨难掩欣喜。
  “很开心?”花熠笑,目光一转落于一动不动的白玉堂身上。
  展昭敛了笑意,一本正经恭恭敬敬答:“是。”微微停顿些许,复信誓旦旦道:“花师傅若有疑虑,大可亲自试试。”
  花熠摇头,慢条斯理叹息,“不可能了。能困住花某人的网阵,迄今未现,日后也是不会出现啊——”尾音拖长,硬生生转出一唱三叹意味。许是还不过瘾,又落寞地接一句:“曲高和寡,个中滋味谁解,谁解。”
  这曲腔叹息太过于感人肺腑,以至于神游在外的白玉堂也被唤回了魂。小家伙对视野里花熠那张笑得勾魂的脸视若无睹,眨眨眼,吸吸鼻子,而后转个身继续发愣。花熠甚觉有趣,欺近白玉堂戳戳他一侧额角道:“还能动,没死嘛。”
  “花师傅,玉堂他——”
  不待展昭话落,花熠轻笑一声,“杀了个人,天就塌了,便不活了?你不杀他,人就不老不死万寿无疆了?”花熠扳过小家伙的脸,戳在他脑门上的力度加大了些,问:“是不是,嗯?”
  白玉堂抬起小手摸摸被花熠戳过的额角,垂了脑袋,唯一对大大的桃花眼目一眨不眨逆视。点头似乎不妥,摇头也似乎不对,便干脆不作反应。腮帮子的轮廓柔和圆润,在烛火影印下还能辨出上头细细绒毛。
  展昭凝视白玉堂冷冷的面孔,抿了抿唇道:“花师傅,玉堂不过六岁。”
  “谁不是从第一个开始杀的,总归要杀,迟迟早早又有何区分?”花熠忽然侧了身正对展昭,戏谑,“这坎总得他自个儿过去。难不成,你护犊子一样护他一生?就算你乐意,这白家小孩怕也嫌你厌恨不得把你打个落花流水。”
  这屋内本是白玉堂一人迷茫无措,被花熠三言两语撩拨,连展昭也陷入不知所踪里。沉默许久,展昭方道:“只是……花师傅,玉堂来天鸾习武是被我撺掇的。”
  “拐人的时候不假思索,拐着了才想起要负责?”花熠笑意越深,狭长双目自有慑人魅力。“他如真不愿,待明了些自会一走了之,才不会因你几言几语一条道走到黑。别把自个瞧得这般了不得,还能扭转人家命格一样。”
  花师傅这嘴,怎就这般犀利无情讨人嫌呢。展昭暗暗吸了口冷气,却也不得不承认花熠所言句句属实。此刻的白玉堂恍若玲珑白瓷娃娃,安安静静窝在花熠臂间,漆黑乌亮的大眼睛顾盼。展昭一瞥间便有些挪不开眼,千百种情怀涌上心头,一时不知究竟如何是好。
  花熠在展昭肩头轻轻一按,笑道:“你也该替你自身留几分心思,天鸾大师兄被裹粽子一样擒住,这般绝色姿态怕是一辈子也忘不了了。”说罢,轻轻嗤笑,又凑到白玉堂耳际。花熠的声音魅惑而恍惚,尤其是低低絮语时,更有销魂蚀骨的魔力。“别扭小孩,你再这般不明不白杵着,有些人怕是要疯了。”
  “花师傅——”展昭对花熠堪堪行上一礼,笑得温和,“陆师傅那套茶具……”
  花熠不动声色放开白玉堂,干咳一声道:“弥网已解,我便走了。”行至门前,又回眸道:“昭儿,我是过来人了。一种法子用久了,总会失灵的。”
  展昭跟上花熠送其离开,重重颔首道:“是,所以该去寻点另外的法子。花师傅您走好,雪天路滑,多留点心。”
  砰的关上房门,展昭飞速跃至榻边,一把环住白玉堂的肩靠在身侧。白玉堂虽是贵家公子,打小好鱼好肉喂大,那身子却柔韧而清秀似冬日寒梅。展昭轻轻嗅他身上那股子与生俱来的清淡气息,缓声道:“玉堂,花师傅说的你也听到了。那阴山教人本就心怀不轨欲对天鸾不利,如不是玉堂出手,也不知会出什么岔子。玉堂可真是厉害,小小年纪的,竟能手刃阴山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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