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师傅来此地作甚?白玉堂一手托了面颊遐想,冷不防被青衫人塞了一温凉之物在手,接着一股内劲把他整个推出。青衫人这一股劲用得极巧,白玉堂踉踉跄跄向前几步却不跌倒,一头撞进欧阳中惠目光能及之地。
白玉堂正迷茫不解,倒是欧阳中惠先行反应过来,快行几步至其跟前道:“你怎会在此地。这是出谷必经之路,速速离去莫要逗留。”每行一步便烙下一片深深足印,眉梢微拧浓须微动,神色凝重。
甩甩脑袋,白玉堂打量手中之物。这是一把半尺长的短匕首,刀鞘白银点金,嵌了几粒玛瑙玉坠,在落日余晖下熠熠生辉。寒冬腊月,刀鞘入手却是带了几分暖意,可见几粒饰物是下足了成本的。
“这是何物?”匕首耀眼至极,欧阳中惠也不由被其所吸引。白玉堂懒得解释前因后果,再未多视一眼便将匕首塞给欧阳中惠。小家伙不过欧阳中惠半身高,踮了脚才触及他怀间位置。双眉斜剔金灿灿白晃晃的匕首,尽是不屑意味。
金玉其外者大多败絮其中,然此匕首入手颇沉,一掂之下极有分量。欧阳中惠一手握鞘一手擒柄,用了一把力竟未能将匕首拔出。这一来就激起了好胜心,于是再使力时便上了心。匕首脱离刀鞘,一抹寒光乍现,淡色粉尘被刀身携带而出。
淡香浸淫,丝丝缕缕散入鼻内。欧阳中惠大惊失色忙屏息,不想这淡色粉尘的药力霸道至极,眼前顿时就漆黑一片不省人事。欧阳中惠也算得上是昔日名震江湖的好手,若非这刀是小家伙亲手予他,若非白玉堂给得这般理所当然,他怎会轻易上当受骗。与此同时,潜伏已久的青衫人一跃而起,一把拉住白玉堂退到上风向。
白玉堂左右顾盼一番,俄顷便心下了然,冷冷瞥一眼青衫人道:“你这人真不害臊,竟用药物这等下三滥手段对付人。”
青衫人正喜滋滋拾起掉落在雪地的匕首,指节在匕首身上轻轻一弹,激起余音袅袅。闻听此言,他一个浮云纵近到白玉堂身畔。扬了长眉,而立容颜显出少年人的顽劣,慢条斯理道:“小娃娃这话可不对。这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省却麻烦,混江湖原则之一。”
小家伙几步跑到青衫人身旁,跳起身子抢过匕首,一言不发狠狠丢入雪地里。小小身躯似一片飞雪,纤巧玲珑在空中打个转,翩翩衣袂衬得面容愈发精致可人。
任由小家伙气势汹汹夺去匕首,青衫人不恼不怒反起了兴致。手指轻轻划过唇角上沿,意味深长含笑,戏谑道:“怎的,不找你师兄了?”
师兄二字勾得心里痒痒,偏偏又不愿回头示好。白玉堂咬了咬牙,倔强地将目光移到青衫人对侧。
☆、第六章(2)
“既是出谷必经之道,守在此地岂不是能够守株待兔,瓮中捉鳖?”青衫人这般说着自顾自坐于雪地上。不若寻常人箕踞盘膝,而是一脚欠直另一脚曲起,把个手肘往膝盖骨上一靠,口中发出一声惬意慨叹。
白玉堂偷偷打量青衫人一眼,又迅速扭转头不置一词。掸掸鞋履上的雪花,扬起脸,白雪映照出的残光就将他下颌处延伸到到脖颈里的弧线一路染亮。纤细的,光洁的,清冷的线条,不堪一折,偏又满是韧劲。
余晖落尽,夜幕堪堪降临。白日里如玉如海的雪野松林一派苍凉,隐隐肃杀。青衫人也不知如何动作,倏忽间便窜上古木匿了身影,唯落下纷纷几点白雪。俄顷,王兴祖喘息着跑近,衣领上已缀满飞雪。见着白玉堂,王兴祖张了嘴略显惊愕。猛地停下脚步,掏出一直妥善贴身保存的折扇,拇指按住扇骨刷的展开,搁在胸前轻轻晃悠。“我道是谁,原来是绝顶聪明过目不忘的天才小师弟。”
白玉堂本是立足于小径偏侧,此时竟将双手枕于脑后眯起眼,还点点头故作享受之态。王兴祖话语里的阴阳怪气显而易见,火上浇油的事他白家二少爷做起来可是得心应手的很。
扇面合拢,王兴祖的面色转了青白。迟疑片刻,眼珠往来时小径一瞥,方又轻轻一叹,“不瞒小师弟,天鸾这次来了厉害对头,逼得掌门都亲自动手。也不知大师兄这次……能不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
“他怎么了?”白玉堂的清亮童音急切难耐,耳畔长发因这陡然间的一转头漾开。
王兴祖愣了半晌,直至白玉堂蹙了眉才又道:“大师兄孤身抗衡三人,结果被一个叫弥网阵的阵法困住,给塞进了布袋里。然后,掌门就来了。”人未至,势先达。想那游龙行月身影,登峰造极武艺,王兴祖言辞里不由多了丝澎湃。
白玉堂一双桃花美目审度一般巡视,王兴祖摸了摸折扇边缘,道:“是掌门令我离开。有掌门在,莫说三个人,就算是成百上千人也不在话下。”抬头望望天色,收起折扇道:“那三人厉害的紧,虽说掌门在也难保他们不会做出什么来。你这样身手的,还是赶紧离开此地为妙。”说罢,匆匆绝尘而去。
你这样的身手,留下来定是累赘。白玉堂年幼气盛,在这一激之下越发不肯先行离去。
一枚赤色玉璧从王兴祖方才驻足的地方坠落,结在上头的红丝穗零散飘荡。白雪无暇,那玉璧便格外醒目。
王兴祖已然不见了身影。与此同时,潜伏已久的青衫人从枝头一跃而落,拾起玉璧前前后后反复思量。继而又拎了玉璧一端的红线,凑到白玉堂跟前晃荡,“上好的胚子,不过那小娃扔下这个没安好心呐。”
白玉堂轻轻眨了眨眼,接着伸出手理直气壮抢过玉璧。他原对这玉璧视而不见,不过既然王兴祖没安好心,那就却之不恭了。哼,爷才不惧你暗里阴招。
也就在此时,青衫人神色蓦然一变,先咬牙在右侧胸膛点了两指,长剑瞬息清唳出鞘。一道黑影身轻如燕若疾风劲草,在暮色遮掩下愈发似鬼魅夜行不易分辨。说时迟那时快,青衫人剑势流转连刺九剑,招招剑走偏锋轻疾险峻出其不意,逼得那黑影回跃一丈停了下来,连手里的布袋也被青衫人眼疾手快一把夺过。
这黑衣人本奉了老者之命带展昭回阴山教,一路过来都是能避则避能闪则闪决不节外生枝,仗着一身轻功也算是畅通无阻。不想此番不仅布袋被抢走,腿上还连中三剑。虽躲闪得当均未伤及要害,却缓了他的速度遏制他的身法,无疑是雪上加霜。
一击得手,青衫人将长剑往白玉堂手中一塞,揪住布袋上沿滴溜溜转上几圈。
展昭一直都仔细留意外界动静,当发觉宴希来与老者打斗声渐渐远去,明白不能再指望轻易出脱。眼下光景,盼谁人来救不若自救。于是谅黑衣人飞快疾行,展昭兀自凝神聚气冲击被封的穴位。
许是看不过瘾,青衫人诡谲一笑一掌拍向布袋,手指微微用力便将手下之物扣住。
展昭已臻气冲穴脉境地,青衫人这一下不偏不倚恶作剧般正中中庭反走鸠尾,原先聚集的气息须臾散开。不仅先前努力付之一炬,散乱的气息还随意游走,在任脉内横冲直撞。展昭从物我两忘境界回过神来,不得不凝神定气收敛凌乱真气,一面思忖难道是阴山教人识破了他的打算。不过他身上尚缠了网,哪怕是解了穴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出什么举动。
青衫人这一剑千回百转千变万化,又快又利避无可避。黑衣人被这一剑震住,颇有忌惮,却只滞了片刻便不顾一切冲来欲夺回布袋。
“出剑!”青衫人依旧云淡风轻尚有些微玩味,这短促两字却似惊雷乍现纵贯云霄。剑字方落,白玉堂干脆利落刷的劈出一剑。他是初次执剑,这一剑从上至下朝黑衣人上身招呼去,待近时手腕蓦然一压,竟将午后方学的架势摆了个像模像样。黑衣人是冲青衫人而去,防的也是青衫人,万万料不到这个没什么内劲的小娃娃会来横插一脚。这一惊之下斜斜掠开,停在半丈开外。
青衫人不满地啧了一声,道:“爷爷这剑比起巨阙来虽差些,却好歹也是利剑,你竟拿这剑当柴刀使。没吃过猪还没见过猪跑,那么多剑招都是白看的?”他瞧出白玉堂是初次使剑,心法内劲也是半点未尝修行,能使出这样一剑心底实是满意得紧。只不过玉堂入了天鸾门成了宴希来门下之人,鸡蛋里挑骨头也要挑出毛病来。
剑法千家,刀法千种,然而剑与刀终不可一概而论。白玉堂微微低头,长剑雪芒寒冽,微微一颤便有如水光晕荡漾。三尺长剑,入手却轻灵便捷,全不若柴刀沉重钝拙。刀分刃脊,剑却是两侧皆锋,尖端更是锐不可当势能破竹。
青衫人这话清清楚楚传入展昭耳内,他混沌的神思瞬间清醒,是那不知身份之人出的手。也就是说,是那青衫人攻其中庭乱其任脉,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真是可恶。这念头一出即转,玉堂和青衫人在一起,此人出声抱怨剑术,难道此刻竟是玉堂执剑?念此,展昭更是调动周身感官不愿遗漏外界秋毫响动。
青衫人出手一贯迅如白驹轻若流云,行在前端的往往是剑尖,是刺字诀占了多数。白玉堂将记忆中的剑招一一回想,面无惧色,小小的手握紧三尺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