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掌门就收了你这么一个亲传弟子,把那些个天鸾的秘籍宝典通通用到你身上,”王兴祖也不客气,张嘴道来。“无非是入门的早近水楼台先得月罢了,论起资质悟性也不见得高出别人多少。”
宴希来只收了展昭一个亲传弟子是真的,至于秘籍宝典却大多是空穴来风。王兴祖一脸愤慨面色酡红,展昭却只云淡风轻与先前无异。枝头上飘下零星白雪,点缀在他初显锋芒的傲骨上。
王兴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搬出四书五经大道理翻来覆去辨析。见展昭并未反驳听得专注便愈发来劲,刷的展开手中折扇在胸前故作姿态。“我若能习得掌门淇奥剑术,比武场上就算得不了第一,拿个第二、第三也是不在话下。”
“倘师父将巨阙予你,是否第一便手到擒来了呢?”展昭轻轻一声笑,揶揄。
话语未落,小径一侧倏忽多了一个老者,速度之快令人始料不及。黑眉黑须,却生了一头惨白的头发。一对小眼睛镶嵌在鹰钩鼻上方,几乎被长眉盖住。从宽松袖口里露出的手指枯瘦如柴,表面覆满了炭色,似一段槁木。
身在近旁,竟是浑然不觉。展昭心下微微一沉,却是微微含笑不慌不忙问王兴祖:“师弟,为何要将客人带至这等荒凉之地,倒显得我们天鸾待客不周了。”
☆、第五章(4)
“是他们自己说要来珍笼谷,我怎晓得,”王兴祖收好折扇置于袖内,走近了那人道:“大师兄不放行,我也没法子。不过这路,我可是带到了,说好的。”
不知脚下如何滑动,老者已近展昭身前三尺处。袖口一拂,王兴祖就哎呀一声大叫摔倒在旁。老者尖尖的手指从袖子里探出,紧接着露出的手掌却除了瘦以外与寻常人无异。被枯皮包裹的喉结动了动,声音苍老而喑哑,“既是宴希来的亲传弟子,甚好。带路吧,进珍笼谷。”
白发,黑指,这门功夫是荒芜手。
气息逆行,阻断筋脉。先废去手指的知觉,再将其千锤百炼。一手出如鹰钩利爪,堪破铜铁。年幼的展昭不解,为何宴希来要将这等邪门功夫细细数落与他听。不过抱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态度,他还是把千百种令人瞠目结舌的功夫铭记于心。如今只凭一双手一头发,就轻易辨出了对方的路子。
按照青衫人的说话,对方至少还有两人。不过此地毕竟是天鸾门下,展昭有所依仗也未惊慌失措,抬眸道:“不知阁下为何要进珍笼谷。不过师父立下规矩,天鸾外人不得入谷。因此,恕难从命。”
老者看了看天色,阴测测一笑道:“还有的选?”还字方出,右手五指成爪猛然向展昭肩头抓去。展昭身形未乱,微微侧身避开锋锐,手腕一转带出鞘内长剑。剑刃外翻横在前方,正好与老者的手指相撞。
老者枯瘦的食指与中指叉开一条缝隙,待剑尖落入立刻夹紧,碰撞之间发出金属摩擦的铿锵音。展昭手下一推一送,再一拉一收,辅以手腕回旋欲抽出剑身。谁知这看似枯枝般的手指坚不可摧,反将长剑制住扭了三圈。待展昭欲再夺剑已来不及,剑身经受不住弯曲咔擦一声响,裂成四段。
展昭立即弃了断剑,足下微点燕子凌空后退半丈。老者不依不饶纠缠上来,左手一伸一并用上。
顺手折过手边沿的一段枝条藏于身后,展昭静静等待老者近了身才一跃而起。枝条前端划过老者衣袖,枯瘦手指划过展昭手臂。在这一击之下,两人擦肩而过。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淇奥锋锐出,老者衣袖登时被豁开一道大口子,袖内之物尽数跌落在地。那荒芜手也是摧枯拉朽一般在展昭手臂上留下一道长痕,鲜血在昏黄日光下徐徐坠落。殷虹剔透的血液,在微风轻拂下打个转儿,啪嗒一声陷入雪地里。
王兴祖目瞪口呆望着这一幕,生死命悬一线,若是换做他,又能否临危不乱化险为夷。逼仄危险的压迫感近在身畔,攻势余浪一波接着一波打在脸上,森森寒寒。他哆哆嗦嗦一屁股坐倒在雪地上。
展昭一手撑地屈膝微蹲,一双眼倔强地死死盯住老者。手臂上的伤口缓缓渗出鲜血,顺着蓝色衣襟流淌,滴在白雪地上,红得触目惊心惹人心悸。感知着四下里的动响,修长手指紧紧握住树枝,蓄势待发。
老者袖子里掉出的东西零星散了一地,他却只一个附身小心翼翼拾起一粒药丸。这药丸呈妖冶深棕红色,逆光而视却能将看透内里。严冬腊月,药丸外周隐约有白烟袅袅升腾。从展昭手上滴下的血恰好沾染于药丸表面,沿外围弧度蜿蜒流转。
越流,表面的血越少。夕日光影打落在药丸上,那血似乎是丝丝缕缕渗透进去,最终水乳交融难分难解。
猝然转头,地上其余物件都顾不得捡拾,老者一双小眼似利剑森森欲将展昭整个剖开。展昭分毫不退,直直逆视回去,溅落的嫣红血水染红了一方白雪,浓烈而纯粹。右手攥紧了树枝,只待寻着契机祭出致命一击。
老者的目光如刀削剑刻,从展昭眉宇一路转至下颌逡巡审度。棕色药丸在指尖反复磨搓,面颊微颤,瞠目喝问:“小儿,你父母何人?”
伤口不浅,疼痛彻骨,幸而未有喂毒。展昭打量老者拳拳殷切之色,嘴角扬起一抹细小弧度,“你我之间较量,与父母有何关?难不成……”眼睑稍抬,故作恍然大悟道:“阁下还需求父母相助?”
老者小心翼翼收好那粒药丸,对其余散落物件视而不见。双臂一展,如鹞似鹰腾跃至王兴祖跟前。枯瘦手指一伸攫住王兴祖衣襟,阴鸷眉眼映出炙热。沉沉声音略微沙哑,一字字,难掩惊喜,“他,可是姓展?说——”
“是……是,”衣襟处的手指冰冷尖锐,一不留神便可破颈夺命。王兴祖下意识扯住一侧衣角,双唇哆嗦。
姓展又如何,无非半个名号而已,何必如此急不可耐和抓着几年不见的媳妇似的。然而见同门师弟受制,对方又有帮手埋伏在旁伺机而动,展昭心下未免不安,只求能引了老者注意力过来。于是先前安如磐石的身躯蓦然而动,前躯微倾双足用力向前一翻,顺势取过王兴祖掉落在小径旁的长剑。
此番变故使得老者将王兴祖往更边上一丢,双手一上一下一前一后错落在前。十指焦黑,掌背却是红里泛白青筋暴突。
长剑一入手登时如锦鲤触水,展昭手臂受伤减弱不少力度,而这一剑却是择了淇奥剑中“充耳琇莹,会弁如星”两式。这两式重在巧字,似飞珠落盘水浆破瓶,剑尖在手腕翻转下如灵蛇探穴灵狐蹿跃。
大叱一声,老者大跨一步往剑上抓来。荒芜手带着凛冽掌风呼啸,欲如法炮制截断长剑。展昭咬牙,不顾手臂上传来的疼痛再次翻转剑刃,由横变纵陡然发力上挑。老者变招也很快,左手肘部向前挡住展昭身躯,右手作爪攀上剑身中部。吃一堑长一智,展昭在老者手指就要碰到剑身时猛然一个圈转,避其锋锐攻向前胸,势如破竹锐不可当。饶是老者躲闪得快,也被带下一缕布条。
一击得手,展昭足尖一点掠开一尺。森森剑光倒映温润眉眼,夭矫不群。
虽说划破了老者衣衫前襟,却连内里衣料都未触及。老者毫不在意嘿嘿一笑,左手在袖中一翻,一粒细小漆黑的小点嗖的一下子窜出老远不见踪影。展昭正欲探个究竟,不料老者蓦然张嘴,一口白气倾吐而出。颤抖的话语,压抑着几欲撕裂的惊喜,“弥网阵!付出任何代价,都务必生擒此小儿!”
弥网阵,这是阴山教擒人阵法。展昭虽常年生活在天鸾山上难得有下山时日,却对这阴山教并不陌生。阴山教被视为与名门正派对立的江湖邪道第一大教,江湖上都称其为魔教。素来正邪不两立,阴山教之人偷偷摸摸进入天鸾珍笼谷,绝非安有好心。而这弥网阵更有“弥天大网”之称,迄今为止,尚无人能安然逃脱。
展昭暇去细细思忖此中缘由,便捕捉到身后一丈左右处有两道风声。足下施展腾挪之术,手挽长剑目不斜视,接连两剑往身后刺去。两剑过后手下不停,又一剑将老者逼开一步,这才侧身横剑,喘息着打量局势。
窜出那两人俱着黑色紧身劲装,手里各拿一张长网。网孔细密,纵横丝线银白色,于夕日光影下泛粼粼橘色波影。寒风一吹,柔韧纤长的网便随风而动,轻若鸿羽。白光一晃,却是老者也取出一张网,轻柔网身在手上流水般倾泻,展开。
三张网,看似随意散落在展昭周边,实则铸成铜墙。
望一眼浑浑噩噩跌倒在旁的王兴祖,展昭蹙眉也不再指望他能去哪里通风报信。此地毕竟是天鸾境内,只需再拖上一时半刻,必会有人前来救援。打定主意,展昭重又握紧长剑,鲜血浸润剑柄。
“速战速决,下回再探谷,”老者低声吩咐,手上大网凌空展开直铺展昭而去。与此同时,另外两人也是配合默契展网而来,前后交错封死退路。
展昭一个燕子飞迎向大网,真气流转灌注剑身,手腕倏忽一抖狠狠划向大网。谁想这网线轻柔绵软一触即沾,不仅不断还在剑身收回刹那反缠上来,一圈一圈将剑牢牢束缚住。一抽之下没能将剑收回倒是缠得愈发紧了,展昭当机立断弃剑,身躯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