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张网从侧方插入,守株待兔。剩下那一张则是横在外围,以防漏网之鱼。上、下、外,层层叠叠滴水不漏。
方才那一剑使了十成力,此刻疼痛难耐侵蚀肌骨。饶是展昭身形灵巧反应迅捷,情急之下一个鹞子翻身从两张网缝隙处穿过,却仍有一只脚踏在了下方那张网上。
网上的丝线恍若毒蛇,脚下只稍稍使了力便纠缠牵绊上来。展昭一抬腿不仅没能逃离,反被丝线绕得更为严实。拿网之人揪住大网一角娴熟翻动几下,立即就将展昭右脚死死困住动弹不得。此时此刻,老者手里的网也如约而至,铺天盖地直往展昭面门罩来。
怎会甘心束手就擒,眼见得头顶那网将至,展昭那未被捆缚的左脚向不可思议的方向一个滑动,伸手擒住还被缠在网上的剑身。大网罩住展昭上身,而他手里的剑也刺向老者下腹肾俞。擒贼先擒王,若是能先废了这老者,弥网阵或许就能不攻自破。况且老者还下了一个生擒的指令,估摸着不会痛下杀手。
老者冷哼一声不躲不闪,一手成爪迎上长剑。而第三张网也从外围包抄上来,把展昭裹了个严严实实。
身躯被束,手臂被伤,展昭这一剑被老者夺住,故伎重演扭断了剑身。展昭不惶恐也不求饶,只淡淡瞥了老者一眼,义正言辞道:“你们三打一啊,还有这个剑都斩不断的网,这是很不公平很不厚道的。”
三人并未去理睬展昭,穿了黑色劲装的一人取出一只黑色布袋,敞开口就往展昭头上套去。
“先是渔网又是菜袋,三位……”眼睁睁看着老者那枯指相继点在几处大穴上,顿时使他动弹不得说不了话,展昭愤愤不平却无计可施。睁眼欣赏落日最后一丝余晖,接着整个人与缠在身上那三张网便被塞入黑色大袋里。所幸那老者没封了展昭的听觉,故而他还能依仗双耳判断外界动响。
四周一片漆黑,听觉也就变得格外敏锐。展昭一面留意三人所作所为,一面思忖前因后果。
弥网阵,阴山教。倘若真是阴山教的人,为何轻易放弃大费周折得来的进谷机会反要将他生擒,无论如何看来都是心宿十五阵比他展昭更诱人。阴山教虽声势浩大,但向天鸾这样源远流长的名门大派下手也着实令人心惊,是什么令他们不惜与天鸾作对。不过这究竟是不是弥网阵也还每个准数。
被头朝下举起,展昭心底哀叹一声。若是弥网阵也就算了,倘若是被一个连名头都没有的阵法困住,这也太丢人了。可千万,别被师弟们撞见才好,尤其是那只牙尖嘴利的小耗子。思绪一转,也不知那青衫人和他能否对得上眼,好不容易才拐着一招剑法,得想法子多骗几招。
被人扛着只几步便停了下来,展昭正纳闷,便听得一声剑鸣低低长啸。沉稳不失轻灵,悠长不失大气,如潜龙破渊纵跃九霄。似疾风掠影,只一瞬便从远方来到近畔。悠悠长鸣回旋,不怒而威。
是宴希来。
师父!展昭心下一喜,又蓦然颓落下来。裹着蜘蛛网塞在布袋里,这副样子被师父瞧见,别提有多难堪了。但愿,师父是只身前来。千万,别在路上遇着那只耗子一并带来。
☆、第六章(1)
上一声巨阙铿鸣尚在远方,下一瞬宴希来已御风而至。剑未离鞘,只那压抑的龙吟便在耳畔久久萦绕。踏雪无痕身形如松,宴希来漫不经心落身处恰是三人之中心,目光微抬便将对方举止尽数收入眼底。强敌当前,他却侧了身子面朝王兴祖,不徐不缓道:“你且沿这道回去。”
王兴祖本是傻愣愣坐倒,听闻此言一个激灵爬起身跑开去,不曾留恋片刻。宴希来那双静水流深的眼缓缓扫过三人,只这一眼便止住他们蠢蠢欲动的行径。呼啸寒风近到他身畔都恍若凝滞,停停转转在他一不经意的一抬手间方如临大赦退散开去。
习武之人较量,招式未起气势先至,身未讨教气度先拼。老者那双枯手拽住布袋上口欲扛上肩头,见此情形明知不敌,便二话不说大喝一声,把个布袋正对宴希来扔去,欲占个先发制人的便宜。枯黑五指力能扛鼎,布袋携呼呼风声直直往宴希来身上招呼。余下两人默契地双双挥起长鞭,卷起近处白雪几叠。
布袋来势汹汹,宴希来目不斜视身影一闪便轻松避过。两条长鞭也在此时相继扫来,一鞭扫向环跳穴,一鞭则取膝后委中穴。两条长鞭均三尺余长,通体漆黑,却镶了一道银质螺旋钢条。两人姿势恍如一体,左右相合浑然一体,长鞭所及处留下道道深痕。
没有抵挡,那布袋越过宴希来坠落于后方,陷入半尺来深的雪里。展昭以一个纠缠狼狈的姿势蜷于袋内,偏生被点了穴位动弹不得也作不得声。虽是松软雪地,这一扔也害他摔得够呛,只觉阵阵疼痛从腿部传来。胡思乱想皆被打断,展昭一面龇牙咧嘴偷偷咒一句那丢布袋的不开眼家伙,一面竖耳仔细揣度局势。
“巨阙剑,燕子飞。嘿嘿,没想竟能让宴掌门亲身前来。”声音沙哑,从老者喉中嘶磨而出。干枯手指一曲一拧,发出轻微咔擦声。手背血管突起经脉清晰,隐隐有一丝白气升腾散发。
宴希来剑不离鞘,只右手执了剑鞘中部一挑一带。一鞭缠上剑鞘,宴希来手腕斜翻顺势撩拨,那鞭子首端就迎向另一鞭。见两鞭相及,宴希来蓦然抽剑使个卸字诀,左手成掌绵绵挥出。剑招是借力打力,掌法则全凭雄浑内劲支撑,双管齐下俱未有下杀手。
两人也非等闲之辈,却在这一剑一掌下不得不半途而废,收回长鞭又向后退开一丈有余。宴希来掌法未尽身形如飞,掌风凝集舍了那二人笼向老者。话语无波,攻势不减,将老者周身上下要害封死,“天鸾与阴山教素无交情,不知三位此行所为何故。”
老者气走泥丸直通尾闾,定稳下盘以锐爪破掌。“宴掌门既识得我等来历,所为何事自然也能未卜先知。”
七七四十九掌如真似幻封住老者周身大穴,宴希来掌风不减面容无波,“三位何不随宴某去往天悬堂一聚。”
天悬堂立处天鸾主峰,是天鸾门会客大堂。平素江湖往来商榷事端,俱在天悬堂内。
“走——”老者却不顾盛情蓦然仰天大叱,一口浓血随走字喷出。血水倾洒,似雪花雾霭弥散。这一口血喷出,老者荒芜手的力度猛然加大几重,摆明了是伤人先伤己的自残秘法。视线弃掌风不顾只直勾勾盯住宴希来双眼,周身兔起鹘落避过外围贴近。
余下两人也陡然发力,一人执鞭击向宴希背部灵台,另一人形似寒风揪住布袋上口夺路而走。
刚打照面时老者便将布袋当面扔来,宴希来也就未将此袋放在心上。不料此番变故横生,宴希来心思微转立刻寻清个中因果。为这布袋,老者不惜动用自残秘法,三人中不惜留下两人阻抗,袋中之物才是阴山教所看重。眼见得夺去布袋那人轻功上乘,宴希来的掌风倏忽多了锋芒,一掌逼开身后使鞭之人,右手抵住剑鞘前端。
老者不避不闪硬生生受下一掌,又一口血浸红了下巴,反而加快贴近速度打出几枚毒蒺藜。蒺藜脱手,他张开血盆大口森森道:“嘿嘿,无交情?老朽倒要问问,既无交情为何还将阴山教后人收入门下悉心教导。”
剑吟声声悠然回荡,旷达寂远拟铮铮战鼓。巨阙出鞘,百剑俯首。
“入我天鸾,皆是天鸾弟子。阴山教后人这个名头,恕宴某未曾听闻,”宴希来长剑在手清隽闲雅,随手一挥带出粼粼剑光。
一把毒蒺藜绿光莹莹,铺天盖地如雨洒落。荒芜手接踵而至,每一下都是玉石俱焚的拼命打法。“哼,是是非非待教主查明便知。哪怕你是名噪江湖宇内的宴希来,想要脱身而走也需得踏过我的尸骨!”
寒冷白雪与炙热红血交融相汇,只闻风声阵阵影像纷纷,却再也辨不清明。
白玉堂被青衫人夹于腋下,银树玉花只余留模糊一片。他身在高空足未踏地,除却青衫人胳臂外再无借力之处,却并流露出丝毫恐惧之感,睁大双眸兴致勃勃巡视四下。只觉迎面寒风嗖嗖抚弄,直瘙得面上酥□□痒,不由发出一声轻笑。清脆悦耳却不似银铃珠玉,清澈泠泠若溪涧流水。
青衫人忽而一把捂住白玉堂的嘴,几个起落悄无声息伏于树枝上。小家伙摇头晃脑挣脱不去,一双美目怒气冲冲瞪那青衫人。青衫人回瞪过去,又将食指贴于唇上做个噤声姿势,抬了抬下颚示意。
来人穿梭林木而至,步履稳健身形魁梧,一对刀眉竖立在眼目上方。手掌宽大劲若钢铁,仿佛随手就能折断粗木。先是云淡风轻打量一圈,继而伫立于小径一旁宛如石墩。略显懒怠的眼睑下垂,遮住精锐眼眸。
是欧阳中惠,欧阳师傅,白玉堂继续瞪着青衫人。那青衫人似是听懂一般,松开禁锢他的手,抱住小家伙堪堪落于地面。这一下落地挑了个盲视地带,落足时分飘渺如云,竟不闻细微动响。
欧阳中惠一瞥眼注视枝头,思忖着许是风移树动也就未加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