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心下大骇,白玉堂在死局二字上做出了以死方能解的论断,而此人这一问无疑是为了解心宿十五阵。珍笼谷的心宿十五阵可谓是天鸾重地,天鸾内部有所传言,一旦被外人破了阵,就是天鸾门赤地千里灭门绝户之时。展昭横跨一步挡在白玉堂跟前,语气沉了几分,“晚辈虽远远不是前辈对手,但若前辈想要破这心宿十五阵坏天鸾规矩,晚辈定当舍身相阻。”
“这个阵不能破吗?”白玉堂拽了拽展昭的衣袖不解道。展昭回眸递了个眼神,小家伙便自觉撒了手,也暂时将此事搁置在旁不与纠缠。
“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破规矩,真是麻烦,”那人皱皱眉头,手掌在枝干上重重一拍。借这一拍之力,整个人腾空跃起似鸿鹄展翅,快如青光朝插在地上的长剑扑去。动作之快不可思议,再定神间那柄长剑已然被收入剑鞘。“你也别舍身不舍身了,就算是那个木头块来,爷爷也照去不误。对了,莫把遇上爷爷这事告诉木头块。”
展昭心念忽然动,朗声道:“前辈既如此说了,晚辈不告诉师父便是。”停顿须臾,待那人将剑鞘一竖握在掌心,又道:“晚辈就告诉师父,有个唤他为木头块的来过。”足下不移分毫,若有若无挡在去路上。
“别别别,”那人竟是急了,嗖的一下窜到展昭跟前,“小娃,你若不这般与你师父说,我便将流云剑第一式授予你家小娃娃。”
竟愿拿流云剑第一式来换,只为不让宴希来知晓他的到来,可见他对此极为在意。这人对天鸾并无恶意,要真论较也无非是和宴希来又纠葛,这纠葛到底是哪般也是道不明。展昭心思百转,眉梢飞一抹狡黠,“不是晚辈不懂通融,只是师父在九年前立下门规,这珍笼谷即便是天鸾弟子亦不能轻易涉足。”
那人盯着展昭瞧上几许,长剑一收稳稳拿在手里。一道剑气隔着剑鞘倾泻,消融积雪。一声轻蔑鼻音,“什么门规不门规的爷爷可不来管,”紧接又道,“不过这般说来,适才那黄毛小子该是破了门规了。”
略略一惊,展昭抬眸沿小路寻迹而视。粗粗一看难以辨认,然而细看之下便发觉雪地上新落的脚印。一路较深,一路较浅,凌乱交叠。
“我道那三人何以先后而行,原是如此。”那人生了对长眉眼,次番微微拧起别有风致。继而嘴角微微一勾,蓦然溢出丝丝寒意。
白玉堂瞅瞅路上的足印,拽拽展昭的袖子问:“是不是三人先后而行,后行之人落足在先前那人的脚印上?”
展昭颔首,神色间多了份凝重。原本闯入珍笼谷也算不得什么,毕竟于这群十岁上下的孩子而言,越是藏着掖着禁忌不允愈发要去探个究竟。加之心宿十五阵错综复杂可谓是阵法中的珍笼迷局,谅天鸾弟子如何折腾都折腾不出什么来。可三人行出一人足迹,这里头必有蹊跷。
“我看他们也不怎样嘛,宴师傅可是能踏雪无痕的,”许是有些冷,白玉堂搓搓两只白玉般的小手。小脑袋微微下垂,目光从眼眶上方流露。
被这小耗子似的模样逗得莞尔,展昭轻车驾熟拉过他的手揉了揉。纯阳真气于掌心周转,把这冷冰冰的小爪子给捂热。“嗯,是不怎样。所以……玉堂暂且呆在此地,我先追上去瞧瞧。”
白玉堂墨笔般的精致眉梢倏然一挑,复又耷拉了脑袋挪开眼光。撇了嘴一言不发,却不肯与展昭对视。
将小家伙的手裹在掌心捂得暖了些,展昭松开手提一口真气。严冬夙寒,修长手指在气息运转下透出隐约红晕。目光微转,发现那青衫人抱了双手饶有兴致看着这一幕,微微咧开的嘴里发出细微的一声“啧”。
撞见展昭目光,那人意味深长一笑,一头凌乱长发在风中猎猎舞动。“不放心就自己带着,爷爷才不管你们天鸾的鸟事。
“多谢前辈出手相助,天鸾鸟事不管,天鸾人事可管得,”展昭不待那人出言辩驳又道,“虽说玉堂并未正式归入天鸾门下,可若是他在前辈眼底出了意外,师父必会找前辈询问个中缘由。”
“你这小子……”
展昭足点积雪腾空而起,轻舒双臂似白鹤展翼,尚稚嫩的声音穿透风雪凌空而来,“前辈已许下流云第一剑之约。前辈言出必践言而有信,定不会失约。”靛蓝色身影轻若鸿羽迅如良驹,翩翩然然踏雪离去,瞬息便只余琼瑶满匣皑皑一片。
那人遥望展昭消逝方向,嘴角微微一抽愤愤念叨,“臭小子!”
咯咯轻笑,却是白玉堂眨巴着桃花美目笑眼盈盈望那青衫人。三分打趣三分幸灾乐祸,再添四分不怀好意。
青衫人在白玉堂跟前半蹲下身子,那精致绝伦的白玉小脸便秋毫无漏映入眼里。桃花眼角处上扬的弧线显得俏皮玲珑,乌溜溜的眼珠子微微一斜竟带出一丝鄙夷滋味。在那大娃娃面前大意失了荆州,难不成还对付不了你这个未断奶的小娃娃。那人将手中之剑往背后一收,道:“小娃娃,可放心你师兄一人前去?”
小家伙蹭一下抬起头,思忖片刻竟是丢来一个白眼。夜幕渐近寒风瘆人,白玉堂终是撑不住手脚的酸麻疼痛,四下里望了望一屁股坐倒在雪地上。白衣胜雪不染纤尘,半埋在厚厚积雪里竟难以分辨。
哪想得这小的压根不理人,青衫人静候不得回应,便好整以暇加又一把火,“小娃娃,你若只身跟去,咳咳,自是不妥……”不过,若是爷爷大发慈悲带你前去?
赖在地上的小家伙手脚并用爬起来,嗖一声便窜到青衫人边上。白玉堂只不过青衫人半身高,仰起脑袋一眨不眨与之对视。
“你家在金华府,可曾有听家人,提过画、影二字?”那人面上笑意不减,却不是先前这般似笑非笑,云淡风轻扯来一句。
摇了摇头,小家伙伸出剔透小手指戳一戳青衫人腰际的酒葫芦,继而抬眸睥睨。酒葫芦在这一戳之下弹起,敲在不知什么硬物上发出一声脆响。
这似乎,有那么些许威胁意味。青衫人哑然失笑,先取下酒葫芦捧在手心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一番,见无损毁之处方才作罢。将酒葫芦挂回腰际,他伸手一把夹住小家伙上身,一个浮云纵踏雪远去,消弭无影。
三人行过只留一行印记,这绝非偶然所致。思来想去,训练有素四字挥之不去。而天鸾门下,绝无这等训练,来者并不是天鸾中人,亦或许,不仅仅是天鸾中人。展昭不敢怠慢,一路施展燕子飞找寻,屏息敛声细细打探前方动响。他倒也未有惧怕,毕竟此间是天鸾境地,好手颇多。
前方有踏雪声,展昭跃上径旁一棵小树。枝叶上的雪贴身擦过,并未有落下。
一人缓缓前行,足履踏过雪地窸窣作响。锦衣貂裘朱履玉带,一路左顾右盼似才子畅游江南美景。展昭只觉眼熟,直至他掏出一柄折扇刷的打开,露出扇面上酣畅淋漓磅礴恢宏的一个“祖”字。此人不是别个,正是天鸾弟子王兴祖。
他摇头晃脑前行,四周并无旁人跟随。展昭眉梢微蹙,只顾循迹追来倒是忘了注意那脚印何时只余下一列,也不知那三人究竟怀了怎般目的。见王兴祖深思飘渺神游天外,展昭从树上跃下落在他身前。
王兴祖吃了一惊,连展开的扇面也来不及捋顺了再合起。见来人是展昭,那煞白脸上方又有了血色,摇晃着扇子笑道:“若是我没记错,你便是这天鸾中风云叱咤的大师兄了。”
两人是差不多的年纪,个头身段也相差无几。一身华服一身靛蓝,分立于澄净雪野上。风云叱咤一词怎么听都带了讥讽意味,展昭眉心微微一皱,又很快湮灭下去。四下里白雪皑皑寂静无声,展昭扫视一番,继而道:“师弟,孤身去往珍笼谷可不合门规。”
从鼻里发出一声笑,王兴祖摇着扇子拖长声调道:“难不成只大师兄去得,我就去不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我并非只身前来,”展昭静待王兴祖话语落毕,淡淡一笑道。
“我也……”王兴祖猛然抬起空余左手捂住嘴,又悻悻放下手搭在扇骨上。这折扇收也不是开也不是,尴尬而突兀地横隔在胸前。几次三番磨牙挑眉,终只狠狠瞪了展昭一眼,一派怒火中烧的模样。
戛然而止,意味明了,王兴祖也不是孤身前来。那与他一道而来的人是谁,如今又藏身何处。展昭敛了笑意道:“不知师弟与我在何时结下的梁子,不过眼下不是结算的时候。”也不刻意压低声音,清冽如水的童音便在这处偏僻境地散开去,“师父立下门规自有其理,师弟切莫一意孤行惹来大祸。”
王兴祖将折扇啪嗒一收,扇沿前端轻轻叩击手心。下颚高高扬起,阴阳怪气道:“大师兄果然是大师兄,说教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这外人听来,倒真像是我蛮不讲理无理取闹一般。”
早知这王兴祖对他有一股子莫名敌意,应再潜伏着观察一阵为妙。展昭暗暗恼悔,却也并未被他咽个哑口无言。“说教不敢当,只不过想问问,师弟此行去珍笼谷所为何事?若师弟尚有心结未解,也不妨道来,我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