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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鼠]剑河 (雁字翎)


  展昭抬手按在白玉堂肩头,由上至下细细审视一番。见小家伙眨了眨晶亮亮的眸子笑得促狭,这才宽下心来微微一笑。小家伙侧目,视线从展昭肩头上方觑一眼。继而抬手在腰间轻轻一碰,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
  “哈哈哈,护犊子呢那么宝贝,”那人畅怀大笑起来,取下腰际酒葫芦嘣的一下拔去盖子,仰头咕嘟咕嘟灌上几口。灌得过□□猛,几滴酒水沾上唇角流淌,染开醇厚酒香。
  展昭和白玉堂相视一笑,会意。这酒葫芦,兴许也是个宝贝。
  酒性猛烈,那人压抑着闷闷咳嗽两声,接着双眉微蹙,手指在左侧胸膛划了两道。双腿从盘踞姿态变为垂落,右脚向上一提脚尖落于枝干上。卸去了力道,枝条便直直向上弹起。于是那人便以一个俯视的角度注视两人,大小动作一览无余。
  白玉堂从展昭身后跑出来,斜眼一睨固执地与他并肩驻足。矮了一个肩头,却自有一股卓尔态势。
  那人伸手遥遥指了指白玉堂,语气里也沾了些许酒意。“小娃子,你说是我的剑法好,”指尖一偏,指向展昭,“还是他的剑法好?”
  侧了头望展昭一眼,白玉堂笑吟吟道:“你的剑法好看的紧,无拘无束潇洒自在,便像是……那冰天雪地里风华无双的美人。”
  童言无忌竟是将他的剑路说了个准,那人咧嘴哈哈一笑复又举起酒葫芦灌上一口。拿了酒葫芦的手搭在右腿上,上躯微微一倾靠在枝干上。“妙哉妙哉,小娃子眼光不错。我的剑法是冰天雪地里风华无双的美人,那他的剑法,如何?”
  “若你的剑是这美人,那他的剑,”白玉堂蹭的一下窜到展昭伸手,只露了半张脸面朝那人咯咯直笑,“就是那江南水乡里芝兰玉树的英雄。”继而连小半张脸也埋了进去,笑得喘不过气来,“英雄配美人,美人终要配予英雄。”
  那人微微一愣,却也跟着哈哈笑起来。那笑声不知为何忽而中断,他一手捂了胸口道:“此言差矣,谁说美人终要配予英雄。这英雄能得美人,也需得胜过美人。”
  白玉堂探出半个小脑袋,撇撇嘴道:“这如何能比得,你可比这猫大多了。”
  “如何便不能比?适才我这手下可是让了四分力,”那人约莫是来了兴致,从枝干上垂落下来的脚一荡一荡。“小娃,你这淇奥剑与那木头块使的不尽相同,不过我更看好你。只是火候欠些,来日必成气候。”
  “木头块?掌门?”白玉堂小脑瓜转得飞快,那人话语方落便接道。
  先前在与此人拆招时,展昭便觉察出他对淇奥剑的熟悉绝非一般。淇奥剑诀为天鸾最精妙的剑诀,岂是以一成不变的单纯招式取胜。光只第一层的一招绿竹猗猗便能破刀剑、破拳脚、破气劲、破鞭链,千变万化皆靠出剑人自身掌控。然而此人在应对淇奥剑时从容不迫镇定自若,大多都似是能预料到下一招一般。
  此人与宴希来差不多年纪,又对淇奥剑所识颇深,还唤宴希来未木头块。种种看来,他和宴希来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他对两人并无恶意,先前对决也不过是引他出手使淇奥剑而已。只是这般高人,似乎从未听师傅说起过。展昭对那人行了一礼,道:“多谢前辈认可。晚辈生性愚钝,剑法全为家师传授。若是日后有幸能有小成,那也俱是家师指点传授得当。”
  那人斜上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就那个木头块,他要会把利字诀放在温字诀后面使唤,爷爷这套流云剑就随淇奥剑姓。”
  白玉堂翻了翻白眼正欲启齿,不料展昭轻轻一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抢先道:“前辈,晚辈倒是想到一个能够使两套剑法一决高下的公平之策。”
  “前辈晚辈的,和那个冥顽不灵的木头块一样古板,”那人嘴上没好话,脸上却是笑得合不拢嘴。“爷爷看人准得很,你这小娃面上正经内里不知想些什么。不过这样古灵的好,日后长大了可别和那个无趣的木头块变成一类货色。你且说说,是个什么法子。”
  展昭的手在白玉堂肩头轻轻一抚,对那人道:“人御剑,剑法之高下总与使剑人本身有关联。像晚辈这样的,不管使什么剑法都不能在前辈手里占便宜。”
  那人又顺势举起酒葫芦凑到嘴边,哪想得葫芦里的酒已见了底。他举个空葫芦倒上许久,终究只得意犹未尽舔了舔最后滴下的一滴,兴致索然地将葫芦挂回腰际。复将目光落到展昭身上,又起了兴味,上身微微前倾道:“假话,不过那木头块的弟子夸爷爷本领,听着就是舒坦。”
  手腕轻转剑身回旋,锵一声脆响落回鞘内。那剑身剑鞘在修长五指间打个转,然后剑尖下垂擒于掌心。展昭仰头,镇重其事对树梢上那人道:“若前辈能寻一弟子传承流云剑再与晚辈较量,那么两种剑法孰优孰劣也就能分个高下了。”
  “啧啧,你这小娃果然不厚道,”那人本是倚靠的姿态,这会儿直了身子摇摇头,一手捏着酒葫芦的柄滴溜溜转悠。“你都把淇奥剑使到这份上。这光景,让爷爷去哪儿寻个夙根早慧的弟子与你较量,摆明了是亏本的买卖。”
  展昭半垂眸微微一笑,又抬头道:“原来,前辈还未寻得传承之人。”
  那人愣了半晌,继而猛地一拍枝干抖落簌簌飞雪,周身在枝桠颠簸下安如泰山。“你这小娃竟诓我。”也不生气,摆摆手道:“徒弟哪那么好寻,木头块那是运气好。爷爷若是料得不错,你这身功夫习了少说得有七八年,还得是你这般根骨奇佳悟性上乘的。”
  “晚辈愚钝,着实算不上根骨奇佳悟性上乘。不过这样的人,晚辈倒确实,见过一个,”展昭眉宇轻扬,慢条斯理道。感受到身旁之人蠢蠢欲动的探寻,展昭抬手按在小家伙肩膀上,指尖微动。白玉堂却不领情,一扭身子逃窜开去,乌溜溜的大眼睛在展昭和那人身上轮回打量。
  那人将右手扣在酒葫芦细腰处摩挲,目光一转落于白玉堂身上,似笑非笑道:“莫非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彼时宴希来让白玉堂以外门弟子的身份师从风溯柒,展昭不忍不服欲辩驳,而宴希来只是不动声色阖了三次眼。一次,一更天,三次,三更天。当晚,屋内青灯如豆,院外风雪连绵。展昭进屋后尚未来得及掸去衣衫上的飞雪,宴希来便问了第一句:“昭儿,你,为何执剑?”
  青灯下的身影格外瘦长,显出几分嶙峋味道。展昭攥紧了剑鞘,未尽数褪去稚气的嗓音一字一顿坚毅决绝,“为青天。一剑在手,方可惩宵小,护青天。”
  昏黄灯影下看不出宴希来的神色,他紧接着又抛出第二问:“淇奥剑术之于你,意味如何?”
  淇奥剑术,取名源自《诗经》中的《国风·卫风·淇奥》,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剑术本身如游龙惊鸿,刚柔并济光明磊落。实是剑术中的君子之剑,温润如玉风度翩翩。人如剑,剑如人。人御剑,剑又何尝不在御人。
  这回,未待展昭启齿,宴希来又道:“心中有剑,手中有剑。玉堂手中之剑,寻遍天鸾亦不得。”灯火在这一声似叹非叹下轻轻颤动,橘色火焰消弭下去,竟只余下几星蓝色散发幽幽凉意。
  心中之剑,不知如何去铸。手中之剑,又不知谁人赠予。按照宴希来的意思,天鸾门下并无能够传授白玉堂剑术之人。故而展昭在发觉此人剑术造诣之高时,便存了一份别样心思。此番被他点破也不难堪,温润一笑缓声道:“这是刚来天鸾的小师弟,姓白,名唤玉堂。晚辈在天鸾数十载,还从未遇见如此天资卓越的小师弟。”
  “姓白?”那人盯着白玉堂的脸细细瞧上些许,道,“可是金华府白家?”
  白玉堂的眼里瞬息生出几分睥睨,眼角处精致的弧线微微上扬,一撇小嘴道:“哼,金华府又如何。”
  这贵公子的脾气真是难捉摸的紧,展昭笑着捋了捋他的前襟道:“玉堂就是玉堂,这和身世家道并无关系。这位前辈只不过随口一问,玉堂难道还要像个小姑娘一般斤斤计较不肯罢休?”
  小姑娘?白玉堂皱了皱小鼻子,似懂非懂眨眨眼。又故意挪开眼抬起下颚作出不屑模样,声音却是闷闷的,“你说我天资卓越,是不是要把我送走啊。”
  展昭微微发愣的功夫,那人仰空长笑一番,惊得不远处小憩的飞鸟扑棱凌空。“哈哈哈,你们俩个小娃当真有趣。不过小娃娃你放心,爷爷不会带你走。就你这样的,若是闹腾起来要吃奶,让爷爷去哪里给你寻。哈哈哈……”
  “你才吃奶!”白玉堂倏忽仰头,眼睑一低张牙舞爪道。

☆、第五章(3)

  笑声中断,那人一手捂了左侧胸膛咳嗽几声,重又盘曲双腿成坐禅姿态。长眉舒展,笑意不减,“爷爷不吃奶,爷爷喝酒。”待过上片刻,才对展昭道:“你也莫要再动歪心思,爷爷的剑术岂是会轻易传人的,更何况是天鸾弟子。”
  “前辈,玉堂算不得正式的天鸾弟子,”展昭不急不躁,徐徐道。
  那人却是一摆手示意不愿再议,话语快了几分,“小娃娃,若是一个阵法以死方可解,又该如何去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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