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啷一声,却是白玉堂扔下柴刀跑到风溯柒跟前,瞪圆了桃花美目道:“你这是颠倒黑白,明明是你换走柳师兄劈好的柴想不劳而获,也是你出手在先。”
“风师傅,你不信可以问问他们,”江云骁伸手指了指其余埋着头劈柴的弟子,再回眸时愈发楚楚可怜似风中弱柳。“弟子谨记师傅教诲,师兄弟之间情同手足切不可互相残杀。哪想得柳青师弟步步相逼。风师傅你看,弟子衣上的这些这些,哦还有这些。”
白玉堂冷冷哼道:“别指了,那猫是爷爷故意抹的。”倏忽几不可见促狭一笑,抓了一把雪往江云骁衣服上抹,“师兄说得对,要情同手足。师弟这就给师兄擦擦。”雪团子触衣化开,原本胖乎乎的笨猫这一来愈发圆润。
江云骁猝不及防,咬牙切齿看看画得不亦乐乎的小家伙又看看面目全非的云锦衣裳,索性破罐子破摔任由他去。忽而似是揪住小尾巴般显出几分得意洋洋来,发问:“哎,听说小师弟在冲虚堂上画的也是猫,为何不画别的独独画猫?”
“爷爷不乐意说与你听,”白玉堂面不改色心不跳,连白眼也懒得翻。只下意识抬了抬眉梢,在白玉容颜上染一抹焕然华彩。古灵精怪的心思,又有谁人看得透。
自始至终,除了江云骁和白玉堂之外竟是再无一弟子插言,皆似聋哑。江云骁小心翼翼察言观色一番,又道:“风师傅,弟子先前莽撞了。师兄嘛,自然是该多担待些。风师傅也莫要惩罚柳青师弟了。”
杏眼凝霜,在那些劈了的没劈的柴木上扫过,又在柳青身上停滞片刻。“未劈的,都去取来,”一成不变如冰霜侵骨,辨不出内里思绪。
江云骁唯唯诺诺点头,将剩下的木柴都搬过来,恭恭敬敬站在一旁。捉摸不出风溯柒的心思,也不敢轻举妄动。
冷冷看了看,风溯柒樱唇微启:“柳青,你将这些都劈了。”
便似惊堂木响,一锤定音。白玉堂丢了手中的雪团,小脚在雪地上猛得一跺朗声道:“坏女人你到底是有多笨,他一说你就都信了。还以为天鸾怎么了不得了,原来也不过是个是非不分的地方。”连被众人奉为信仰的天鸾也一并谩骂,不少弟子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大可走,”风溯柒静静凝视白玉堂那双漆黑眼眸,也不去追究所谓的不敬。小玉娃娃的眉宇竟是一点一点冷冽下去,如寒剑缓缓开刃。寒风刺骨,白玉堂小小的双唇略显苍白,启阖间隐隐流露出桀骜,“打败你之前,我不走。”
悉悉索索一阵响,却是柳青接过江云骁手中的木柴。对着风溯柒行上一礼,柳青拉了拉白玉堂小声说:“就把木柴当做讨厌的人。”
原本就是每人一大摞的木柴,若是再加上江云骁的份可是足足两大摞。堆得宛如小山丘,只看了便令人胆战心惊。白玉堂对着风溯柒挥挥小拳头,叫嚣一般恶狠狠道:“我要和柳师兄一起劈柴。”
风溯柒的眼底似有什么微微一震,继而不动声色遮掩过去。望一眼被白玉堂搁置在一边的柴刀,转而对江云骁道:“你的刀,取过来。”柳青则是拉住满面怒意转身要走的小家伙,小声道:“再等一下。”
江云骁那柄刀算得上轻薄,刀尖处泛着粼粼寒光。风溯柒右手持刀,指尖在刀柄上来回磨搓,冷冷道:“老。”顷刻,左手食指在刀尖上轻轻弹触一下,刀身颤抖,嗡嗡震响。“不及嫩。”又将刀背向前送了小半尺,复又道:“迟。”蓦然刀柄不动刀尖翻外,犀薄利刃似白虹贯日,“不若急。”
柳青若有所思注视着这一切,白馥馥的脸上蔓延一抹欣喜。白玉堂初时如堕烟海不知所踪,然而只过了须臾时分,那眼目便清明起来。江云骁则是暗暗打量白玉堂和柳青一眼,嘴角略显不屑。
“用这个,”风溯柒刀柄朝外递给白玉堂,冷声冷气不带一丝情感。
白玉堂接过柴刀,这回倒是没有瞪上一眼。这刀入手明显比先前那柄好使唤得多,掌心触及刀柄木质质地,老、嫩、迟、急四个字许久交替回旋。
刀柄碰为老,刀尖开为嫩,老不及嫩。这般思忖着,手中的刀已是举起,气力从手臂聚集,最后凝聚于手腕,带动刀身飞驰而下。刀尖寒光瘆人,刷的劈向木柴。刀背缓慢磕碰为迟,刀尖率先相迎为急,迟不若急。临近木柴手腕急陡,刀入木柴的速度便又快上一倍。只听咔擦一声轻响,木柴从正中心被分成两半。
劈完,小家伙撇撇嘴,清清楚楚道一句:“坏女人。”把木柴当做讨厌的人,柳师兄这招真有意思。
一根,两根,一堆,两堆。那些已然劈完木柴的弟子先行离去,落火艳阳沉沉落入山涧。风溯柒静静注视那两个还在与木柴抗争的小身影,目光卷携一丝渺然。
几个时辰枯燥乏味的重复,白玉堂的速度慢下来不少,颤颤巍巍似乎随时有摔倒的可能。然而他硬是咬着牙不吭一声,顾不得将额上的汗渍抹去刷的又劈出一刀。白家贵公子的身份比之金钟镖局首领之子不知要高上多少,而此时此刻,他只不过是天鸾门下最普通不过的一名弟子。
“风师傅。”
春风和煦般的轻唤,不知是何时近的身,竟是未能发觉。风溯柒掩去诧异,淡然侧目。靛蓝衣衫翩翩,温润如玉面容,虽仅十一岁年纪却有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端方。
展昭施上一礼,道:“风师傅,我是来领小师弟的。”
除去柳青和白玉堂,最后两名弟子也已将木柴劈完。听得展昭话语,相互对视一眼终究未说什么,草草行过礼便离去。这一幕涓滴不漏映入风溯柒眼中,女子欲言又止,最终只将一只纯白色小瓷瓶予了展昭,也不加解释。
“小师弟,大师兄来寻你了,”柳青将拣起又一根木柴放置妥当,活动一下酸麻的手腕道,“要不你先去,这些我能搞定。”
白玉堂停下手中的刀,气喘吁吁道:“让……让那猫等着呗,需得先劈完了,岂可半途而废食了言?”说罢,只抬眸望了一眼,便又一下一下认真琢磨。针刺般的痛楚从指间一直蔓延到肩膀,足下摇摇欲坠。而展昭也似心有灵犀般与白玉堂四目交错,远远等候着再不近一步。即便到了如此精疲力竭的地步,白玉堂依然不忘劈上一刀就断断续续念叨一句坏女人。
猫?小师弟心心念念画的猫不会是大师兄吧。夕日沉落,赭红色光影在雪地上散落开来。柳青偷觑一眼如苍松劲竹般在远处伫立的展昭,将先头诞妄不经的念头驱赶出去。俯下身子拾掇劈好木柴,这才问:“小师弟,你觉得风师傅很坏吗?”
白玉堂稍稍挪了挪位置站定,掸去下摆上的几粒尘埃。“当然坏了,不过其实也没那么讨厌她。”晃了晃手中的柴刀,又道:“比如把这个好使点的刀换给我,坏女人关心人的地方我也是知道的。”
寒风呼啸,远处风溯柒的身影似是承受不住此般吹拂,微微一颤。
☆、第五章(1)
暮色微暝,夕日渐颓,朱霞流光。皑皑素雪千里接天,织一幅万顷白绢。
小手紧紧扣住柴刀刀柄,刀刃轻颤,从上方一泻千里倾全力而落。咔擦一声脆响,木柴沿着最中央的星点分开,柴身向两侧坠下。白玉堂手下一松,早就摇摇欲坠的柴刀跌落在松软雪地里,只余下锃亮刀尖寒光如芒。双腿一软和刀身一同陷入雪地里,白皙剔透面颊透出粉色,小嘴一张一合呼哧呼哧直喘息。
不若白玉堂一般赖倒在雪地上再不愿起身,柳青俯身拣拾起最后几根木柴,于一旁堆叠摆放。正欲告知风溯柒,便见展昭一个轻巧的燕子三抄水凌空一跃。可遇而不可求的上乘轻功,柳青不由有些微晃神。待发觉展昭已至跟前,方才放下手中木材唤:“大师兄。”
展昭对柳青微微一笑招呼过去,便去看那软绵绵蜷缩成一团的小娃娃。而小家伙浑然不觉,索性向后一躺就着雪地咕噜咕噜打个滚。
“小师弟今日定是累坏了,我尚未见过如此拼命的,”柳青附在展昭耳畔道,继而辞别。
拼命,依着这小家伙的性子,赌气才符合了。展昭摇摇头,弯腰欺近道:“既还有气力滚,就赶紧的起来。”
白玉堂不滚了,晶亮亮的桃花眼盯住上方遮住天宇的展昭。俊朗润泽的五官,一头长发未束冠,便随山风飘散开去。撇撇小嘴,白玉堂斜睨一眼清清朗朗道:“就不。”
“当心着了凉,”展昭慢条斯理道,望着几乎融入雪中的小玉娃娃,“那药又浓又苦,一天须得喝三四遍。估摸着服上七八天也就奏效了。”眼底微微含笑,却从哪个角度看都带了三分诡谲。
浓字惹得小家伙的眼睛一眨,苦字引得双唇一抿,三四遍三字刚落身子一颤,七八天落毕一拳头便冲着展昭面门过去。展昭舒展五指请君入瓮,轻轻松松将小家伙的小手裹进手掌心里,“还不起来?”
松懈了身躯赖在雪地里,白玉堂眼眸溢彩软软道:“累,起不来。”
展昭故作叹息,将白玉堂的手裹得紧了些,手下微微加了几分力,轻易就将小家伙拉了起来。白玉堂不动任由展昭摆弄,却在即将立直身躯时,嘴角一扬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方才还乖巧可人的小耗子瞬息伸出爪牙,全力以赴直挺挺向后方倒去。若是堂堂大师兄被小师弟拉进了雪里,该是多么的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