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别乱说!”
“我哪是乱说啊!这几日,朝中但凡有权的大臣,哪个没有被他要胁过?现在我们的小命都拿捏在他手里,呵,这倒好,这天下,变成他梅长苏的天下了。我们,更是变成了他的棋子。只是可怜咱们陛下,被那人欺瞒至今!”
“哎,我听说,叶成云,也是被他逼走的啊?”
“似乎是有人这么说。好像,叶成云那日下朝后拜访了梅长苏一趟,回来后不久就辞去相位了。”
“啧,连堂堂一国丞相都敢逼走,还有什么是他梅长苏不敢做的啊?等哪天,他把陛下也逼走,这天下,也就真的完了。”
“你们说的是真的?可我看那苏先生也是个清正有为的君子啊……”
“你今年春闱后刚进这朝廷,不知道啊,这里头的水,深得很。有些人看起来是正人君子,其实,哼,也不过是道貌岸然。背地里,不知有多龌龊啊!”
“可是你说这梅长苏,究竟想干些什么?”
“谁知道呢,也许他就喜欢这种大权在握的感觉吧。”
“或许,他有自己的苦衷?”
“呵,就算他的初衷是好的,手段若错了,那便是全错。”
后面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萧景琰却听不分明了。
他的头像是爆炸了一般,只余轰隆隆的震响,所有思绪都炸裂一地。
梅长苏?
竟是他干的?
……
难怪当初他问叶卿时,叶成云什么都不肯说。
原来,全是被那人逼的。
【——梅长苏,你逾矩了。】
而今,又何止是逾矩呢?
这,就是那人对他的回答啊。
“呵呵呵呵……”他抚上眼,笑意从指缝间一点一点流泻而出,似是泪流满面。
亏他,本还想着,给那人送礼道歉。
原来这一切,只有他一人执着在意。
那梅长苏,何曾在乎过萧景琰的道歉?又何曾在乎过,萧景琰的心情?
千山万水,风霜几许,终得相逢,却不料,山水早已改换容颜。
故人,也早已面目全非。
只有他一个人傻傻地站在原地,期冀着一切如旧。
期冀着梅长苏和林殊也不过是同一人。
期冀着那人初心未变。
可是一切,早就变了。
……
他,终于认输了。
萧景琰是带着汹涌心情前往苏宅的,可原本的心潮起伏,在看见蔺晨在庭中给梅长苏熬药时,却又变成了沉沉灰烬。
“又来找他?今天没空。”蔺晨没好气地说道。
“我有事。”
“什么事都没有身子事大!前几日……”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又不甘心地把话语咽了下去。“算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是懒得管你们了。”
萧景琰沉默地看着蔺晨,突然拍拍他的肩,“这几年,辛苦你了。”
蔺晨一愣,“你他妈不会入邪了吧?”
“……”萧景琰愣了下,随即苦笑,“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但是我也希望你知道,”蔺晨扇药炉的动作一顿,“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长苏,只不过是,医者父母心。”
苍白无力。
“我明白的。”萧景琰点点头,他俩也不过都是可怜人。
“行了行了,”蔺晨状似不耐烦地挥手赶人,“有事你快点去问,别待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萧景琰笑了笑,拔腿向前时,突然想起了先前一直想问却忘了问的问题。“小殊他当初,是什么时候醒的?”
“你问这个干什么,我哪记得那么多……”蔺晨皱皱眉,“大概四月十三十四。”
“没想到与我登基时日差不多。”萧景琰一愣,却隐约觉得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
蔺晨撇了撇嘴,“是啊是啊,你帝王之气泽被万民呵呵呵。”
萧景琰笑笑,不在意地往里走。
不过这回多亏了蔺晨,他多少收敛了些自己的脾气。
“小殊,你可知叶相辞位一事?”
“你想说什么?”
“朝中大臣说,那叶成云,是被你逼走的。”
“……你如此反问,定是心中有所怀疑了。”
“可我想听听你的回答。”
“你既怀疑,那无论我的回答是什么,你都不会满意。”
【——原来,你不信我。】
“……如果你说不是,我会信的。”
即使那人不在乎他信不信,即使那不过是个谎话……但是只要那人说出口,他就会信。
他想要的,也许也不过是个假话。
萧景琰,的确是个自欺欺人的傻瓜。
……
“如果这是你希望的……”那人闭上了眼睛,“那好,我回答你。他的辞别,与我无关。”
“……我,信你。”
梅长苏沉默着,没有看他。
“事情既然问清楚了,那我回去便还你一个清白。”萧景琰缓缓起身,“若无他事……”
“等等,景琰!”梅长苏虽在情急之下一时拦住了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是好,最后只得磕磕绊绊地出声询问,“你……上回大病一场,现下可还好?”
“还行,御医给我开了几帖药。上回是我不好,气到你了,你的身子可还好?”
“无碍,蔺晨也帮我开了几帖药。”
两人默默对立,明明他们曾经是最亲最近的好友,而今竟是再也找不到别的话题。
“那我先走了。”
“不……多留一会儿?”
“不了,上回你提到的那北境边防一事,我已开始吩咐下去了,尚有许多细节要和众卿落实商榷。这几日可能会有些忙,恐怕,不能来见你了。”
连原先反对的臣子,这会儿却也转性似地一万个同意。
小殊,你说,怪不怪?
“无……事。你是帝王,自该以政事……为重。”
“那,告辞。”
“……好。”
最后一个字,梅长苏吐露得极为艰难。
他看着萧景琰的背影越行越远,心头却是一阵沉落茫然。
明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明明这就是他想要的结局。
可是为什么,他一点也没有胜利的快感?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两两相望,却是对立无言?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同床共枕,却是两厢异梦?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们隔案对坐,却是各怀心事?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并肩而行,却是殊途,不同归?
大雪倾城。
这个夏日,却是比寒冬还要冷上几分。
在萧景琰走后不久,甄平迎着陆期进来了。
“陆大人。”梅长苏起身向他作了一揖,面上的神情淡淡的,似是仍沉浸在那一大片泛酸的心情中。
“不必虚情假意了。”陆期瞪着他,“亏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你也不过是个阴诡之士。说吧,你今日找我来,是做什么?”
“陆大人,不必如此争锋相对。我找你,是为了送你一份大礼。”
“呵,你能送我什么?”
“……相位。”
梅长苏的回答干脆利落,却把那人惊得差点从位子上跳起来。
“相位?!你当,你当这丞相是这么好任的?叶相辞去才不过短短三日,你就,你就肆论相位……”陆期像是突然醒悟过来,静默了下,“梅长苏,这就是你的目的?”
“是,也不是。”他缓缓点了点头。
“你有能力,让我坐上相位?”矮胖的老人似笑非笑,“哦,我倒是忘了,这朝中半臣,都在你掌握之中。若是你愿意,一声令下,他们自会为你争先恐后地达成目的。即使是相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呵……”他哼声一笑,“是不是日后哪一天,你对陛下不满了,也把他赶下位子去,然后找个人,扶持上位?”
“我,永远不会背叛景琰。”
“这辈子,想必你说过不少假话吧?也不差,多这么一句。”
梅长苏的睫毛颤了颤,似是被这句话击中。然而,他还是很快定了下来,声音一如往常般沉稳,只是,呼吸乱了那么几分。
“陆大人,你若愿听我的意见,自然好。但你若不愿,我可能也不得不,使些手段了。”
“哦?呵……你倒是说说,你有我的什么把柄?”
“……李重阳,李大人。”梅长苏缓缓道出这个名字,那头的老人,却是一点一点冻结如冰。
“不可能……”陆期茫然着,随即颤抖起来,“不可能……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不可能还查得到!……”
“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是琅琊阁不知道的呢?”
“你,你,你!”陆期心绪起伏,瞪着梅长苏,难以自抑,“你,究竟查到了什么?”
“陆大人不必如此惊慌,我不会把此事传散开去。当年,”梅长苏顿了顿,显然也对这个秘密无法置信。
“虽然你和李大人如今每每相遇,必会争论不休,闹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但当年,你和他,其实是最好的挚友吧?好得,同吃同住,同衣同行。”
似是心中的大厦轰然倾塌,陆期面色灰败,他没有点头摇头,也没有说是或不是。
梅长苏在心底轻叹一声,继续说了下去,“你们二人的情分,怕是后来的我和景琰,也赶不上一二。却未料到,后来,李大人年满弱冠,被家中安排了一门亲事,即将迎娶一世家女子。而你,为此,与他闹得恩断义绝,割发断义。”他顿了顿,“孰料到,最后李大人大婚那天,你一匹白马穿庭而过,把新娘子劫掠上马,回到自己府中擅拜天地,将她占为己有。这个新娘子,就是如今你的妻子,盛氏。我之所言,是事实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