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把你能耐的。”方念池哭笑不得,狠狠拍了一把他的脑袋,“赶紧滚车上去。”
等谢南从转弯处彻底消失,方念池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感慨道:“现在的孩子,真早熟。”等他再回过头,这才注意到周桐安的嘴唇出了点血,问他,“你没事吧?”
这张脸要是破了相,还是挺可惜的。
“没事,小孩没劲儿。”周桐安按了按下巴,感觉稍微有点肿,苦笑一声,“挨过比这更重的。”
方念池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最后说:“行,那我先走一步,还有事。”
周桐安看他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向前追了几步:“刚才那是谢婷的儿子吧?以前常来店里的那个。”
方念池缓下步子,语气听不出什么异常:“是啊,小时候没少在你那蹭吃蹭喝,一点都不懂得知恩图报,没礼貌。”
周桐安快走几步,回身挡在他身前:“方念池,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方念池猛地停下脚,抬头好奇道:“瞒你什么?”
他看着周桐安严肃的表情思索了一会儿,才作恍然大悟状:“你当年甩了我,还不让我弟弟冲你发个火?”他用眼神点了下停车的方向,“正中二呢,嫉恶如仇。”
说完,他抬腿绕过周桐安继续往前走,没走几步,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又跟了过来。
方念池站定回头,表情有点无奈:“对了,周桐安。”
他冷漠的声音在地下车库中空荡荡地回响:“别再来了。”
等他载着谢南从负三层往负二层开的时候,周桐安还站在原地没动。
方念池咬了下唇,轻踩油门加速经过。
谢南看了眼后视镜里逐渐变小的人影,说:“方念池,你是不是记吃不记打?”
也不知道谢婷平时都怎么教的儿子,方念池简直头疼,扬声骂道:“你再学大人说话,我现在就给你扔下去,你自己走回去。”
第37章
方念池不知道在哪看过这么一句鸡汤:每过七年,你就会变成另一个你。
这句话用在张耀清身上是相当贴切。
用在他自己身上,似乎也勉强适合。
但对某些人并不适用,比如谢婷。
他刚在手机上按下接通,谢婷的大嗓门直冲他的天灵盖:“方念池,你是不是记吃不记打?”
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方念池差点气笑:“你能不能教谢南点好的?”
“你别打岔!”
谢婷现在大着肚子,方念池不敢还嘴,听她几句话翻来覆去叨叨了十多分钟,最后实在受不了,求饶道:“姑奶奶,你别再因为我动了胎气,我可负不了责。”他苦着一张脸,看向身边的人,“我正给张耀清接风呢,要不你再组织组织语言,回头一起骂给我。”
张耀清跟他并排挤在大敞着的阳台窗户前,举起自己手里的半截烟,斜睨了他一眼:“就拿这个给我接风?”
“阿姨做了一桌子菜,我总不能喧宾夺主吧。”方念池挂了电话,冲他眨眨眼,“要么吃完饭咱俩喝酒去?”
张耀清的视线定在漆黑夜空中的某一点,淡声道:“算了,明天还得早起。”
方念池蓦地闭上嘴。
张耀清用夹着烟的手按了下太阳穴,烟灰自他指间轻轻抖落,他低头吹掉落在窗台上的烟灰,问方念池:“你怎么谢婷了?”
方念池苦笑着摇头:“我个GAY能怎么她啊,她好着呢,这个月办婚礼。”他把手中最后一小截烟抽完掐灭,没觉得这事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坦率地说,“周桐安回来了。”
张耀清轻轻地“哦”了一声。
方念池刚挨了谢家母子的连环骂,对张耀清这反应有点新奇:“你倒挺平静。”
张耀清问:“你不平静?”
方念池答:“我也平静。”
张耀清笑着叹口气:“他找你了?”
方念池关上他这边的半扇窗,原地抖了抖身体,说“真冷”。
“你怎么想?”张耀清又问。
“躲远点,我又没有自虐倾向。”
张耀清也将烟掐了,把窗户彻底关上,将带着潮意的冷风阻隔在八公分的双层玻璃外。
“方念池,这些年我想明白了一个道理,生死之外都是小事。”他拍了拍方念池的背,“有些过往,该放下的时候就得放下。”
方念池有时会怀疑,张耀清的灵魂可能真的换成了其他人,当年他是最不看好自己和周桐安的那一个,这些年态度倒越来越松动了。
他瞟了眼张耀清领口间那截已经氧化的银链,问:“咱俩到底是谁没放下?”
张耀清不接他的茬,换了个话题:“你那位在大学搞研究的男友呢?又分了?”
“他总说我给不了他安全感,我真尽力了。”
张耀清讥刺道:“你连夜都不跟人一起过,还嫌人家缺乏安全感?”
“两个男人抱在一起睡觉太热,你这种直男不懂。”方念池最烦他提这些话题,准备结束这段没什么营养的谈话,他转身去推阳台门,低声补了一句,“我平时对他挺好的。”
张耀清按住玻璃门,没让他推开:“小颖不止一次跟我说,她特别后悔生日那天叫你一起出去。”
方念池怔愣片刻,然后低下了头,轻声说:“真够傻的,跟她有什么关系。”
张耀清无声的叹息散落在了夜色里。
“她直到最后都还在后悔。你去亲口告诉她吧,方念池。”张耀清说,“明天跟我一起。”
第38章
周桐安头一晚几乎没睡着。
下巴其实没多疼,从镜子里看,隐约泛着点黑青。
直觉告诉他,谢南的反应绝不是方念池口中所说的那么简单。
方念池似乎没再在福慧园住了,他满共就见方念池回来过两次,两次都是从Everything Burns出来的。一次是他送回来的,还一次在门口碰到了……
周桐安掬起一捧水洗了一把脸。
他坐在餐桌前喝了杯黑咖啡,这东西对他来说没什么提神的作用,熬夜画画的时候喝过太多,咖啡因对他早就丧失了应有的效用。
方念池一直没通过他的好友申请。
他把手机熄屏,又一口闷完杯里的咖啡,决定直接去方念池的公司堵人。
他之前跟设计部门的人打听过,除非早晨有例会,正常情况方念池会在上午十点多到十一点间去公司,他掐着点到了地方,没等到方念池,却在午饭时间等到了意外的人。
沈灵给人的感觉变了,他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被无限拉长,从那家境优渥无忧无虑的十六岁少年,到那一无所有破罐破摔的二十岁青年,最后在此刻,划上一个休止。
*
沈灵一直没等到方念池回她那儿吃饭。
这种情况不少见,她也不往心里去,当年自己也经常因为公司太忙而忽略掉一些随口迎合的约定。
她让卢德辰做了几个耐储存的辣口小菜,亲自拿来了方念池的公司,刚出电梯没几步,身后传来一句声线陌生的:“沈阿姨。”
她回身去找声音源头,看到那人站得笔直,语气也很平缓,继续对她说:“方念池没在。”
沈灵从没想过“沈阿姨”这三个字会从他的嘴里冒出来。
他和周正长得实在是太像了,以至于十一年前,她在看到那对母子的瞬间就猜出了真相。
沈灵对这张脸情难自禁地涌起一股反感,站在原地静静打量了他一会儿。
周桐安嘴上的伤还没好,淤青加重了他面上的疲惫。
最终,沈灵对他说:“既然来了,一起吃个午饭吧。”
*
张耀清这一路上都寡言少语,大学毕业后的头半年是他永远都逃不出去的噩梦。
他当时刚工作没多久,每天奔波在公司,家和两个医院间,他的青春在那半年里正式宣告结束。
赵颖先是高烧持续不退,体重异常减轻,去医院检查,很快确诊了恶性淋巴癌。
这病太常见了,但落在自己身边人头上时,还是很难产生真实感。
赵颖甚至没能坚持到第二年的春节。
方念池当时自顾不暇,连她的葬礼都没去成,这还是他第一次亲自来给她扫墓。
张耀清站在十几米外的一棵树下沉默地抽烟,方念池替她把墓碑上的薄灰擦拭干净,想和她聊聊自己和张耀清的近况,却发现张耀清的近况他不清楚,自己的近况好像又无话可说。
方念池掐了下手心,在年复一年的刻意回避中,他已经很少会主动想起发生在赵颖生日那个周末的事情。
记忆就是这样,当你不时常温习,很多细节都会逐渐变得模糊。
方念池以为自己会有很多话要讲,最后却也只与碑上的照片相对无言。
他默默地在那蹲了一会儿,等到腿有点麻的时候,他叹了口气,站起了身。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陪你过那个生日,所以,你也不要后悔。”方念池弯下腰,摸了摸篆刻在碑上的名字,“还有,你放张耀清走吧。”
第39章
这栋老楼房的楼梯很矮,每一截只有九级台阶,加上一楼的四阶,只需要上七十六级台阶,就可以走到方念池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