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着院子苦思无策,忽地心念一动,眼光落在了院子西面的梨树上。树下轩窗小敞,能看到那间屋内此时正好无人。
汪珩眼睛微眯,心中又开始惦记那封被李嵘揣起来的信。昨晚没来得及询问信中内容就被崔家奶奶叫去训话了,害得他下半夜才回房睡下。汪珩心里忖道:“都只因我身份低下,活得卑不足道。若是能有机会巴结上朝廷中人,扶摇直上必是指日可待的事。”
默默想着,汪珩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穿过院子,在梨树下停留了一会儿,假装检查马车上的行装。见没人注意自己,快速地进了西屋,直奔李嵘的外袍而去。他拿起袍子,匆匆摸了两下,指尖便触到一个比布料稍硬的东西,还伴随着纸张哗啦啦的响声。汪珩心口突地狂跳,掏出东西一看,果然信封上写着——徐州副将李廷桢大启。
脑海中逐渐浮现出日后,为朝廷建功立业的光明未来。汪珩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动,捧着轻飘飘的信件几乎要笑出声,不敢相信竟是这么轻易地就拿到了徐州副将的信。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小心打开了信件,可信中只有不多的几行字。
李兄足下:
久未通函,至以为念。
小弟染病多月,今冬有感大限将至。然尚有一愿,请兄长成全。吾膝下无儿,仅留一爱徒常年侍于左右,姓江,名行。祖上乃江彬之后。此人会武术,有胆识,耳聪目达,精明强干。今欲举与兄长麾下,共殄灭鞑虏,保国安民。
若有为难,还望兄长在大明与他谋一事,可以无饥矣。
丘弟再上
很快信读完了,汪珩有些怅然若失。原本以为得到机密,就可以出人头地了。结果一腔宏志再一次被现实击碎。他把信拍在桌面上,心里暗道:“这个丘弟,与李廷桢一定有很深的交情,不然不会麻烦他给自己徒儿谋出路。”
半晌,汪珩摇摇头,嘴里连声说道:“可惜,真是可惜啦!”他长长叹口气,不知是在为信的主人叹气,还是他自己的前程感到惋惜。他用指尖轻点在“江行”二字上缓缓画了个叉,冷笑一声:“可惜你这个好学生去得比先生还要早,一个多月前就曝尸荒野了!”
金李二人吃过饭,只见外面光秃秃的村路上已经停好了两辆马车。不过片刻,下人们也从院中鱼贯而出,整装待发。两人生怕动作慢误了行程,脚下加快步伐反回院里。
刚来到房门外,蓦地,房门“吱呀”一声从屋内打开了,就见汪珩面带笑容的走了出来,像是刚经历了什么极好的事情。见此情形,金大川愣住,李嵘也是木然呆立在原地,实在想不明白汪珩为何会从自己房间内出来。
汪珩抬头,乍然见到门外二人,不觉身子一抖,瞳孔都跟着震颤。他眨眨眼,干笑一声,随即用一种即紧张又拘谨的语气问道:“你们……你们回来多久了?怎么不进去呢?我都没听到动静。”
金大川与李嵘看他神色有异,说话磕磕巴巴,更觉得有些意外与奇怪了。两人互看了一眼,李嵘才迟疑着开了口:“我们刚回来。佩玉哥,你怎么在这里?外面下人都在等了。”
汪珩向来反应极快,眨眼间就给自己找了一套潜入屋子的理由。他把眼睛瞪得圆鼓鼓的,高声叫道:“我当然知道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刚才,我听兄弟们说你们回来了,这不就找来了?”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激动,汪珩心思转了转,调整了一下语气,放低嗓音道:“好了,嵘哥!既然你们回来了,就不要再磨蹭。我是想来告诉你们,一会儿你们驾车跟在队伍的最后边,一路上要全听我的吩咐。”接着,汪珩很突然地干咳两声,扬起头,转身向院外走去。
他心下慌张,不想再让李嵘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只因他不知道接下去还要怎样应对金李二人。
可金大川毕竟年长,又自幼长在市井,形形色色的世人见过不少。眼下汪珩迫不及待地离开,他不觉疑心大起,先李嵘一步走进了屋内,暗想:“这个汪珩为何态度时热时冷?想要让人交好都难。莫非他以前就这般让人猜不透?”
他环顾四下,忽看到李嵘昨晚胡乱脱在桌面上的袍子掉到了地上。再联想到汪珩刚刚从屋里笑呵呵走了出去……金大川心中一凛,弯身捡起衣服,缓缓问道:“嵘哥,你的银子可是带在身上呢?”
李嵘接过外袍穿上,顺手颠了颠腰侧的钱囊,让银子发出相撞时哗啦啦的声响。他懂得对方说这话的用意,点头道:“不用担心,银子我都是随身带的。况且,佩玉哥也绝对不是贪财之人。”
金大川抬眼,望了一眼李嵘。他对汪珩是个怎样的人并无兴趣,只是奇怪于那人早上的举止。可此刻听到李嵘语气如此坚决地维护汪珩,不知为何,心底浮出了一丝明显的不悦。他挑了挑眉,淡淡回道:“既然钱财没有损失,那就是我多虑了!”
两人取了行装,即刻出门。这日阳光普照,云淡风轻。泰山中怪石嶙峋,林木繁盛,光秃的枝丫在明媚的春光中泛出嫩嫩地青黄色。一行人走在山麓中,向着正南方前进。
一路上,汪珩提着马缰,催动马儿在山道上时而小跑,时而疾驰。后面四辆车马也跟着狂奔。奈何路途颠簸,崔二奶奶所在的头车内时不时有婴儿哭闹之声传出。
经过一片碎石滩,隔着老远,李嵘听前面马车内有女子“啊”的一声惊呼,然后一个丫鬟从窗子里探出了头,冲着马车前方失声喊道:“汪标头,走慢一些吧!我家二奶奶和小公子要吃不消了。”
汪珩骑着高头大马,跑在最前面。这时他一勒缰绳,侧身回头望了一眼,似笑非笑地大声喊道:“让你家奶奶忍忍。山东有饿狼,最是喜欢带着乳香味的女人和小娃娃了。没准这会儿功夫已经顺着味道寻过来了。”
这话说得粗糙,跟在汪珩后面的几位大汉相互挤眉弄眼,笑声不绝于耳。
可经这么一喊,那小丫头顿时吓得花容失色,赶紧收回了脑袋。姑且不说为何标行的男人们突然没了规矩,单单昨晚女眷们已见识过狼的狠厉,论谁都不想再经历一次。汪珩神情高傲地冲着前方扬了扬手,催着队伍跑得更快。任马车怎么飞奔,车里人也不敢再吭声了。
李嵘看的不由得呆住,皱眉望着远处汪珩的背影,心中竟生出了些烦闷之感。他想了想,忽然扭过头来,问金大川道:“等过了山东就到汉人的地界了。剩下的路程咱俩去坐船好不好?”
听得“咱俩”二字,金大川像是吃了颗蜜糖,心里感到一阵甜意。他扬起嘴角,瞄了李嵘一眼,佯装不解打趣道:“这是为什么?我还以为你与你佩玉哥多年不见,怎么也要难分难舍一阵子。”
李嵘沉默许久,不知回忆起了什么,苦涩一笑道:“的确是多年不见,都快认不出了,哪里还能那么亲近?到不如同你走的这一路……”他想的是八年来,自己与母亲生活在遥远的北方,时常思念汪珩。现在一朝见了面,汪珩小时候的温和印象反而变得十分模糊,似乎更多了几分陌生的感觉。
第 13 章
◎惊变◎
“看来我还算讨人喜欢!”金大川脸上的笑意扩散开,最后开怀笑道:“好吧!等出了这座山,要怎么走都听你的。”
听到金大川笑,李嵘一呆,道:“这事有这么好笑?”
金大川看向他,慢声道:“咱俩一路结伴同行,每日同吃同睡,不正是美事一件吗?”两人对望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多了些奇妙的情丝,纠缠在一起,让人心生荡漾。片刻,李嵘感觉脸上热辣辣的,立即垂了头,不再言语。
今早的一切烦恼,在二人之间已如青烟般烟消云散了。牛马经过了一整晚休息,此时放足狂奔,衣袖猎猎作响,满耳都是呼呼风声。一队人马一口气跑出了泰山,晌午稍作歇息,又奔上了向南的路。
一连三日走官道疾行,沿途牛车,轿子络绎不绝。越靠近南直隶的地方,往南边去的人越多。不仅是汉人,街边还能时常能见到三五成群的满人与运送粮草的官车。
二月初一傍晚,汪珩带着一行人奔至兖州以南的南阳湖,此地离南直隶已不再遥远。多日来的奔波,让人没了精神,牲畜也疲于行走。这天直到入夜,才找了一家湖边的客栈。饭后,女人们带着孩子回屋歇息,而男人们则留在楼下的酒家喝酒,打探消息。
汪珩手下的弟兄围在桌边跟店家要了酒与小菜,自顾自享用起来。他们起初以为金李二人与汪珩关系要好,对他们很是照顾。可渐渐也看出了汪珩似是并不大愿意与他们二人搭话,也就不怎么理会了。
金李二人落得清闲自在,坐在了旁边的桌子上。喝了店小二热的酒,又分吃了一大碗羊肉,精神总算恢复了大半。
店小二一口一个爷爷地叫着,听到耳朵里,汪珩不由得挺直了腰板,脸上挂着得意的笑。他与店小二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想从他口中打听些南直隶的消息。刚问了几句,热心的店小二就把所有知道的消息一股脑告诉了汪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