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下,麻子脸铁青着脸,怒道:“江行,晌午刚过咱们几人就进了山,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到底还有几个村子要走?”
被称作江行的捕快见他已没了耐性,赶紧安抚道:“萨查大官人,我下午仔细看过,牛车印一直通往这座山里,只进无出。这是这条山路上的最后一个村子,所以我断定他们很有可能进村去了。若是再抓不到——” 他挑了挑眉,暗自寻思着,京郊燕山这么大,山脉更是绵延好几个布政使司。若是抓不到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了。
可话未说完,身后一满人士兵粗声粗气地打断他,“图们官爷和包衣阿哈被杀,若是再找不到犯人,我们就一不做,二不休,点把火把这几片山头都烧了!”
一众人等听后,都面露骇然。萨查皱眉,低声喝道:“噤声!这种话也能大声嚷嚷的?要是敢烧山,明个儿一早你的脑袋就要搬家了。”
那粗声之人似是沉不住气,又倔强道:“咱们一路寻到这里,都不见人影。不烧山,怎么把人逼出来?山这么大,到哪去找?”可嗓门显然放低了很多。
江行也心生恐惧,却不敢多言,眨着眼尴尬一笑道:“呵呵,两位官爷可真爱说笑啊!”他顿了顿,眼珠子一转,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我刚是想说,若是真抓不到,也断然不会让各位白来一趟。”
“什么意思?”
江行目光一转,看向村头方向,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这个村子里的人可不一般!住的大多是退隐的前朝大员,都是高门大户……我一早听闻今日有个老太太做寿,少不了要收些寿礼的……”
萨查挑眉,与自家兄弟对望一眼,嘴角慢悠悠扬起上了笑意,“哦?原来此次进山,江捕快用心良苦!如此说来,还真是不能白跑一趟。”语毕,即刻驱马向前,不再多言。
江行美滋滋跟在后面,琢磨着今日可以分到一杯羹了。忽听那粗声的士兵轻哼一声,淡淡道:“江捕快留步,鄙人还有一事要向您请教!”
江行一怔,立即拉缰驻足,回头呵呵笑道:“不敢当,不敢当。阿达兄弟请讲!”
“你们古人有云,”阿达神态轻薄,冷冷笑道:“——口多食寡!江捕快这四个汉字何意啊?”
几乎是瞬间,江行就会过意来。脸上肌肉微微抽动着,激动说道:“你……你们……怎么能过河拆桥呢?”他的声音过于尖细,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士兵见此,满意地哈哈大笑,“劳烦您在这里歇息一会儿!咱们人自己进去就行了。”
江行一滞,就真的静静停在那里,不再前行。等摇曳的火把消失在道路的尽头,才呸了一口浓痰,咬牙道:“找人是假,做强盗才是真!野贼种,等老子过几日投奔了徐州李副将,定然杀回来取了你们的狗命!”
凛冽的寒风拂过林间,金大川感到手足冰凉。想到满人或要烧山,他不免担忧起正躲在茅屋中的李嵘。他躬身缓慢退回林内,谁成想才退了几步,直觉脚下松软,所踏之处,俱是腐枝烂叶,混着冰雪的破碎声。“咔嚓——咔嚓——”响在杳无人迹的林内。
寂静中听来,只是冬夜的萧索。然而,这细碎的动静还是让金大川感受到了死亡的临近,刺骨的寒意的从足底升起,直窜脑顶。
果然,声音也不止被他一人听到了。林道间骤然响起江行震惊而阴冷的声线:“是谁?谁躲在那里?”
“仓——啷——”听到对方缓慢拔刀出鞘的声音,金大川壮着胆子,紧贴在一棵粗大的树伫立不动,一双紧锁的双眉已被冷汗打湿。随着蹄声的接近,他的目光始终凝视着被火光照耀的橘红色地面。十指不由得扣紧树干,指节变得如他面色一样苍白。
“出来!我已经看到你了!”江行恶狠狠喝道。
金大川一愕,只听“咚”的一声闷响,江行手里的刀快速破开空气,砍在了身后不远处的一棵树干上。然后他拔下刀,又喊了一声“出来,不要躲了!”又愤力劈砍在另一棵树上。
片刻功夫,马蹄踩碎冰雪的声音已响在身后半丈处。金大川暗暗深吸一口气,刚要拔足狂奔,只听江行突然“咦”了一声,顷刻间与自己错身而过,驾马小跑进了林中。看到火把在薄雾中变得朦胧,金大川道了一句“坏了”赶紧跟上。
直到跑到距离茅屋五六丈外的树后,这才立定。就着火光,金大川看见茅屋门大敞,里面漆黑一片,烧得旺盛的篝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扑灭,周围也并没有李嵘的身影。他心中不禁大喜,心道李嵘聪明。可他目光一转,再细看向温泉边的骡子,心中一震。骡背上只绑了一个火把,哪里还有人呢?
突然之间,身后有响动。没等金大川反应过来,脖子上已经架了一柄冰凉的官刀,当下不敢动弹。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别动!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金大川强忍不安,沉声道:“官爷,勿恼,我是这山中的猎户。”
“猎户?”
紧接着,金大川被推搡到了火把下。刀尖立在喉咙前,温泉边温热的水汽即刻在冰凉的刀面上结成一颗颗晶莹的水滴。
“胡说!”待江行看清对方,神色逐渐变得激动,连声音都在颤抖。“猎户会赶牛车进山?你捕猎的网呢?弓呢?你分明就是那个今早昌平州通缉的杀人犯!”他喜不自胜,脸带狞笑,“老天待我不薄啊,抓你去跟满人换十两金子花花也是不亏了!说!你同伴在哪呢?”
金大川也不知道李嵘去了哪里,他用余光瞟着深邃的林子,脑子里快速合计着对策。
江行看他不知声,于是把刀锋微微往前一送。金大川的脖子上霎时多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一滴鲜血顺着平滑的刀刃滑落到了泉水中。“嘴硬不说?好!我今天倒要看看你的脖子硬,还是我的刀硬。”
话音刚落,猛地听到“哗啦”一声水声,江行腿下一紧,大惊向脚下看去。暗淡的光线下,有两条光洁的手臂如白色的水蛇般从温泉中伸出,死死抓住了他的小腿,一股劲儿地往池中拉扯。江行没想到这“猎户”的另一个同伴竟然长时间藏在水中。
塘边石子光洁,他想挣脱,却重心不稳,大叫了一声“哎呦!”扑通一声跌进了温泉里,手里的刀也跟着飞了出去。
原来,李嵘在金大川刚离开不久,就熄灭了屋中的篝火。不多时,便见一束火光破开薄雾由远而近地快速飘来。他心中惴惴,当即跑出屋子跳进了水中躲了起来。池塘深不过半丈,李嵘自幼生长在扬州城的河道边,水性极好。他轻巧地浮在巨石投来的阴影之下。只小心露出鼻子以上的半张脸透气。
没一会儿功夫,马打响鼻的声音传入耳中。来人是一个手举大刀,面带肃杀的捕快。这人到了温泉边并没四下查看,而是把火把绑在了马鞍上,自己转身藏进了林子里。
之后,李嵘便目睹了金大川被狡猾的捕快捉到塘边。
情急之中,他忽地想起了小时候在湖边玩耍时捉弄人的把戏。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潜进了水里,打算趁那捕快不备,拖住他的双脚拉入水中。此时显然自己成功了!只是这捕快力气甚大,以自己的双手实在难以压制。
眼看江行落水,金大川也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下塘中,豁出性命不要,也要把对方的口鼻往水中按去。可江行毕竟是习武之人,反应迅速,立即反手揪住金大川的衣领将他的头部拉入水中。哗啦啦水声大作,两人一时纠缠得不可开交。
金大川水性不大好,一不小心,呛入几口水,脸憋得紫红,险些没喘过气来。
趁着金大川稍稍松力的一瞬,江行迅速把头抬出水面,拼命嚎叫:“来人!要犯在这——”喊声在漆黑无人的山间响起,幽幽回音透着蚀骨寒意。
可“里”字还未喊出口,他便感觉脖子处一凉,下一刻已经不能再言语了。那把腰间佩戴了十多年的大刀,已从自己的咽喉中直直穿过。他盯着鼻子下的刀尖张了张嘴,嘴巴里只溢出一口浓血。扯着金大川领子的手再也使不上力气,被软塌塌的身子带着,缓缓滑进了水底。
第 7 章
◎通缉令◎
李嵘呆呆站在江行身后的位置,手里还紧攥着刀把儿。见江行再无生还的可能,他如同被烙铁烫到,快速松开握刀的双手。“我……我……我杀人了……这不是我想的!”李嵘一时如坠冰窟,嘴唇发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怔怔看着自己被鲜血染红的的双手,身子打了个晃,似是随时都可能向后倒去。
金大川本以为今日肯定要命丧于此,没想到又一次化险为夷。现下再也顾不得其他,冲过去紧紧抱住了颤抖的李嵘,急声抚慰道:“李嵘,嵘哥!不要怕!你要知道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他引着满人进山抢夺百姓财物,是他该死!”
嵘哥,嵘哥。
金大川一声声唤着他的小名,不断地在李嵘耳边重复着相同的话语,声音果决而低沉。
良久,李嵘回过神,茫然抬头看向金大川,两人近在咫尺,目光相对。似是被他刚毅的神情所感染,李嵘逐渐恢复了理智。他一把反手抱住了金大川,哀呼道:“金大哥啊!这一切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真的是怕了!”一瞬间,他想起了凄苦的母亲,远去的兄长,冰冷的父亲,无耻的满人,源源不断的惊恐和悲伤涌上心头。晶莹的泪珠混着脸上的水珠,滚滚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