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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鱼杀手 (Barrett)


  向其非点头,看日历,又拿纸巾帮他止血:“五号就立夏了。”
  “6月27,”他说,看向其非攥在手里不松的票,“你知不知道,是我生日。”
  向其非停手:“你身份证上是冬天。”
  池衍温顺地答:“那是被二哥捡走的日子。”
  不可知,秦之默选择那天究竟是巧合还是故意,但此后他总难免憎恨每个多雨的六月,尤其二十七日,那天常是罪不可赦的。他仰头,看繁星靠近月亮,虫群在光源下汇集。
  向其非让他重新对六月有了期待。
  梁聪骑唯一一辆电摩载着阿闹飞奔,远远甩开身后几十来人,那些皆是陪过滂沱沉浮的,25岁保底,也不乏有花里胡哨,正费力踩脚蹬,模样好笑,像肯尼亚的瞪羚在钢铁森林之中迁徙。阿闹皮衣系在腰上,只穿白吊带,透明肩带把皮肉勒出痕迹,手臂附薄汗,眼线也晕了些,搂紧梁聪的腰,怀里抱着两架立麦,线乱七八糟缠绕在一起,后座绑一件瓶儿啤,绿棒子在塑料货框里叮当,如打铃,昭告天下我们来了,今晚不尽兴就都别回去。
  户外仍不比室内,黎小久只在包里塞了三块常用效果器和一块哇音踏板,也真亏有人愿意为看这么一场质量无保障的演出如此奔波,问起,便是群里说池衍要来,滂沱合体,我他妈就是要死在这儿也得看吧。
  没有调音台,没有耳返,没有监听,仅凭借默契与经验去判断,去配合。蓝点的歌只演了三首,阿闹便耐不住要弹初期滂沱的bass line,产出的音色称不上完美,但原始,生猛,降D调的怨愤与嘶吼,随黎小久沉重的鼓点敲击,十九岁时的愤怒与对世界的不解,化作无因反叛,在奔向三十岁的道路上被重新歌唱,幼稚也诚恳。
  池衍唱,来吧掏空我的钱袋,若自由可被买卖。他唱,我将在麦田中勃/起,在城市中消弭。他唱,我在芦苇间溺亡,我在静默中腐烂,我为自己挖掘坟墓,我把灿烂扔进深渊。他也唱,99年我曾有一个玩具,把它丢在了最东面的海里,它常在我的梦里闪烁,求一枚亲吻和一个寓所。
  近乎是凭专业本能,向其非在记录,池衍投射进他不到五英寸的屏幕里,成为某种永恒。嘈杂吸引更多路人驻足、侧目、谩骂,也吸引陌生人加入这场狂欢,共同pogo,爬上停在路边已经长草的车顶上跳水。啤酒不够喝,金桔柠檬也能让人迷醉。扯嗓子跟唱,人人可做十五秒的Henry Rollings,又像在千禧年前后去期待一场黑旗的巡演。阿闹弹累,换了昨夜新结交的贝斯手上去玩点即兴,而梁聪已在人群中翻起跟头。下一秒,向其非便捕捉到两人正接吻,大手探进白色吊带里,摁住阿闹肩胛骨上的文身,爱情也在此催化,加速,加速,似乎生命线便是火药引。
  张晓舟写,北京对他们来说像一艘贼船,而乌托邦在更远处。21世纪青年在反抗什么,答案仍是含混的。此刻只有旧时代的地下氛围,粗粝,勇猛,呛人。
  警笛遥遥袭来,人群轰然四散,随手抓起能带走的便跑,阿闹坐上梁聪后座,边扣头盔边朝身后喊:“老娘不会在24小时之内进去两回!”
  池衍背起一把琴,又抓紧向其非手腕催他快跑,午夜迎风横穿中关村,而后躲进无人的小巷之中接吻。向其非由池衍在他口腔中挖掘,探索,耳畔掠过阵阵警笛,心想,这他妈也太刺激了。
  当晚没回家,就近开了房,毫不避讳牵手在前台买套,仅此一天也好,世俗什么的都去死吧。在无窗的房间和池衍做/爱,两人又一起把手绑了整晚,池衍在向其非身体里,俯耳边对他说,你好漂亮。向其非噙两滴生理泪,摸池衍在他小腹顶出形状。
  隔天惯例被电话吵醒,下午三点,接通是钱惠来吼:“你干啥去了?”
  向其非打哈欠:“困着呢,有屁快放。”
  “你辅导员找你找到我这儿了都。”
  翻手机,二十多个未接,揉眼睛:“......我就逃了一上午课。”
  “谁管你逃课,他说警察找你,”钱惠来道:“说你有朋友被拘了,好像叫黎小几来着?要人去领。”
  立马清醒,推池衍起来穿衣退房,同时给阿闹打电话,关机。等电梯时要把下行摁炸,手机且跳出新闻:Soundgarden主唱Chris Cornell于当地时间5月17日,在结束了底特律的一场演出后突然死亡,死因不明,享年52岁。
  Barrett
  本章最惨的是小钱,还没暗恋已失恋。


第41章 黎小久
  阿闹凭空消失,一切联系方式皆成摆设,电话打去文身店,店员答:“今儿还没见过闹姐呢,不过她最近一直忙,本身也不常来。”
  两人赶去街道派出所,路上祈祷阿闹最好是在和梁聪火热,而不是蹲在哪个局子里同样等人去领。池衍沿路沉默,一度像半年之前,似从昨夜的狂欢梦里醒来,朋友被拘,乐器再次损耗,押金多半要赔,偶像去世也是当头一棒。醒醒,朋克并非零成本,天亮才要开始一件一件处理琐碎。
  池衍趁堵车空档到路边烟酒铺买了一包中/南/海,倒一根在手里来回捻:“我觉得是自杀。”
  “谁?”向其非问,不到一秒便反应过来。
  “52岁,其实他们那一批里长寿了。”
  向其非说:“99才算长寿。”
  池衍才笑:“那有点难。”
  “我说行就行,你说不算。”向其非凶他,看池衍闭嘴,又主动把自己的手往池衍手心里塞。
  三进宫,快能总结出一套经验。好在昨晚情节不严重,要是不跑,没准训两句能就地遣散。之后交钱领人,都还算顺畅。不太顺畅的是黎小久在昨晚的扭打中又伤了腰背,几乎不能动,要人搀才能走,原地站着也钻心的疼。
  池衍问:“阿闹呢,怎么就你被逮?”
  黎小久站路边打哆嗦:“她一早就跑了,梁聪带她骑电摩,比谁窜得都快。”
  商量先送人先去医院检查。此前,向其非听黎小久讲话,多四平八稳,常常调儿都不变,顺从居多,这会儿居然高出八度,能边拨号边骂脏:“去你妈的医院,黎小芭还一个人在家。”
  电话打给阿姨,得知对方还没走,先道谢,接着道歉,晚了,人家开口便要辞职,嗓门儿大到刺穿听筒,向其非窝前排也能听个大概。
  “这活儿真干不下去,我年纪也不轻了,您整天没个准点儿,今儿加班的钱不跟您算了就,求您去找个能折腾的吧,成吗?”
  瞥后视镜,见黎小久低头,嘴抿成一条缝,池衍轻拍他背。黎小久呼气,对话筒道:“那这段时间辛苦了。”
  车厢内打空调,意思意思,温度只保证不落汗,且没开窗,极闷,黎小久闭眼,像打算小憩一会儿,片刻后开口,视线移向窗外:“这已经换第七个了。”
  又补充,声音略犹豫,是鼓足勇气在说:“……说不定是该我换个活儿。”
  曾在某次聚餐上,向其非微醺后也大胆问过,你不本地人么,咋不把娃交给你妈带?现在这样也太累了吧。直接被阿闹掐了大腿,勒令禁声。日后得知,黎小久大学是亲哥供着读完,人家一早规规矩矩娶妻生子,长孙是全家的宝,理所当然老一辈爱着宠着。而他抱黎小芭回去,总特别尴尬,皱巴巴一小孩儿,还打小是药罐子。没敢和家里提过来路,骗着说是没人要的,被骂过几年怎么这么爱管闲事儿,待黎小芭皱着的五官缓慢舒展,便都心知肚明,日后也就不再多提。
  但黎小久自己说,其实没别的,我妈也没多问过,偶尔还来帮我几天,主要是我太自私。
  跟你什么关系?向其非不明白。池衍说,是人都会想被等待,被依赖,被爱着。
  追问,黎小芭才几岁,就要懂这些?
  池衍揉他手腕,眼中有云有雾,吹散了便是片温柔的海,他说,她不用懂,你也不用懂。
  同池衍在出租车里争执一番,黎小久向来和谁吵架也吵不过,只能随他意先去医院。池衍去排队挂号,黎小久又给向其非掏钥匙:“你还是替我先回去一趟。”
  向其非慢吞吞接过,不放心:“阿姨已经多等一天了,也不差这一下午。”
  黎小久揉脊梁骨:“也不好让人一直等。”
  虽认识的乐手不多,但在向其非眼里,黎小久或是性格最软的一个。也许戴了滤镜,池衍的敏感、体贴和偶尔顺从被归为温柔,黎小久便只能归到怂这边去。鼓手常见的那些困境,不受重视、被低估、想要更显眼,在他身上没有这些,只兢兢业业敲节奏。以至理所当然的,滂沱当年由他负责管钱。厚刘海厚眼镜,天生一张不会贪污的脸。
  又听阿闹讲过,比起敲组鼓黎小久更牛逼的其实是捯饬鼓机,很多鼓手不爱玩这个,常在贝斯手里出大佬。但他不是,早在一零年还被叫过丰台鼓机之神。最后丫终于反应回来,才收手,意识到不能让机器抢了饭碗。
  黎小久家挨着南站,回迁房,二居室,朝向不太好,但住一大一小两人足够宽敞。跨进门,向其非感叹,瘦死的土著还是他妈的比北漂大,这么算,黎小久家怎么着两套房打底,他穷只体现在流动资金短缺,人手里横竖有不动产。整个滂沱只有池衍一人是实打实的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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