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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鱼杀手 (Barrett)


  可见池衍能顺利高于大家多活几年,向其非把香插进香坛,潜意识真可怕。
  在树荫下等,光斑拓在地上,池衍看向其非在庙门前三鞠躬,阿闹跟来,问:“你说他求什么呢?我不觉得他信这个。”
  池衍点头,想起葛兰珍还挺着肚子时,曾和她在热贡居住过几个月,当地佛教氛围浓厚,节庆丰富,她易受环境影响,经历短暂的皈依期,终日待在吾屯上寺经堂里听诵经,似保持仪式就能获得平静,连他自己也一度以为会在此扎根。后来太过难熬的几年,他也找过经书来读,读到最后仍是愤恨,为什么人人活得炽热,我需要万事万物皆虚妄。
  叼根烟不点,阿闹给向其非配音:“佛祖保佑我能跟姓池的傻逼结婚。”
  池衍把她烟拽下来扔了,笑骂:“你滚蛋。”
  “你敢说他没这么想?”
  “他会祝人长命百岁。”
  阿闹又掏出第二支烟:“不如祝黎小久中张彩票。”
  “嗯,”池衍点头:“祝黎小久中张彩票。”
  当晚在五道口吃烤肉,桌椅板凳渍一层油,屋内烟熏火燎,划根火柴就能爆炸,聊天要扯嗓子喊,但挡不住味道好。不知下午求佛活动灵还是不灵,阿闹破天荒接一通经纪人电话,向其非才惊觉蓝点竟不是完全放养。那女孩儿二十来岁,姓高,刚入行两年,人很机灵,但见阿闹就怵,也不敢管。好在她虽然胡来,但人仗义,捅出事也愿意自己担后果,两人合作顺利,体现在只要没大事儿就谁也不理谁。
  挂电话,阿闹兴奋:“小高帮我们找了家明天开业的livehouse,老板是滂沱老歌迷,能提前一天开门给我们腾个时段,钱少了点,设备还差,没组鼓,缺一台音响,你还有能用的琴吗?”
  即便如此,前路也豁然开朗,离天黑还有仨小时,一场限速跑。饭不吃了,点的酒剩一半,阿闹电联黎小久喊他掉头,边去场地和小高汇合。池衍则同向其非去望江琴行租设备,不敢打车,怕堵,本本分分挤地铁,过扶梯连跑带跳,池衍教他翻栏杆,抄近道,被喝止两次,装乖十秒,又撒丫子踩铃冲进车厢。
  前额后背渗出汗,向其非蹲在车门边喘气,眼里快能挤出星星:“好好玩啊,激动。”
  “车开了,”池衍拉他起来站稳:“这有什么好玩儿的?”
  “不知道,”向其非说:“跟你一起就什么都好玩儿。”
  地铁飞驰,穿堂风掀起他的刘海,吹散热与燥,连余下的羞耻心也风干,他在人群中主动抱紧池衍的腰,剩心脏锤着心脏。
  琴行新址和东交民巷隔两条街,池衍在店里租琴,向其非趁机奔回家里,打开唯一带锁的抽屉,他和池衍共享一把钥匙,里面存着滂沱的CD,一张熏黑的纸,上面有他手抄的卡夫卡,一部只用来和他交流的手机,两张东灵山门票,一盒开了封的醒酒糖。
  还有三年前那张没用掉的演出门票。
  Barrett
  下次周二更 别怕是这周二不是下周二


第40章 二十一世纪青年
  琴行在12年底搬迁,小挪几步,换了更大的店面,门头坚持没改,谁也不知在这儿究竟能望什么江。池衍多年未和主理有过联系,再见面,对方已发腮涨肚,堪堪挤进军绿色polo衫,下摆卷到胃,标准北京比基尼。店里横挂世界地图,看钉在上面的照片,粗略可算环游过全球。或是在风沙飞扬的城市中长大,对水有别样执着,进过图卢姆水下洞穴,追过杰克风暴,也曾在巴拉望玩自由潜,打水下曲棍球。现今是热忱褪去,爱窝院儿里喝茶晒太阳盘核桃,性格倒是同过去无二,叙一轮旧,东西就都爽快借了,派店里打工的小孩送佛到西,临走还落句客套,对池衍说,“你看起来比过去稳重不少。”是迟来的节哀,也是奢侈的共情。
  池衍感激,也坚持要公事公办,近期只出不入,仅剩的钱全垫付押金,回归乐队的第一天便重返赤贫。
  阿闹连环催,车开太急,塞满设备的suv成功追尾,撞上一辆马自达,日本车皮薄,不耐碰,凹进一大块儿。
  一旦开了倒霉的头,总接二连三。甚能质疑是否谁在暗中要你信命,逼你皈依,天在看呢,别挣扎了,躺平任操吧。
  向其非懊恼:“我今天在寺里太敷衍。”
  池衍捏他脸,把耷拉的嘴角向上拎:“你还敷衍?”
  “比你好一点点。”
  池衍松手:“我不信这种形式主义。”
  那边正联系拖车,向其非把设备从后备箱里往外搬:“我就琢磨,我运气好会不会都我妈拜佛拜的,她在我枕套里塞了十多个不同庙里求的签儿,上回来北京旅游,还专程去红螺寺给我求了姻缘。”
  池衍想笑:“那倒是挺灵。”
  此时距离五道口剩二十分钟车程,阿闹发来的定位显示,新场地的老板热衷滂沱同时也热衷星球大战,店名取新希望,看当下状况,叫新失望更合理。
  出事故的街口火速堵起长龙,喇叭如劣质合奏,分声部,高低长短不均,全不在拍上。阿闹又来电话,我操你们怎么回事,这边都准备放人入场了,我找个车接你们行不行?池衍坐装鼓的箱子上,堵了,拖车都过不来,交警比我们头疼多了,带着东西哪儿也不能去。
  挂电话,这会儿真犯瘾,池衍摸遍全身连烟头都没有,要去超市买,还没从箱子上跳下来,手里又被向其非塞进一颗糖。
  他自己也含一颗:“万一还有戏!”
  池衍盯他看一会儿,猜他眼里几分是安慰,几分是强打精神,又几分是真信还有转折,却只能看见包容与真诚,瞳仁映出路灯的光点。他想,或许是错觉,只是他眼睛太漂亮,太无辜。也或许是他一贯如此。向其非被看得臊了,捂他眼:“你别盯着我看了行不行......”
  大脑瞬间晕眩,断弦,池衍睫毛抵着向其非手心:“你把它剜出来,我才能不看你。”
  那双手像被烫到,倏而放下,眼里填入震惊,片刻间他不知作何反应,也坐上鼓箱:“我不会剜你眼睛。”
  又挠胳膊:“有蚊子咬我。”用指甲在鼓包上掐十字。
  池衍跳下箱子:“我去买瓶风油精。”
  向其非扯他:“我不是害怕......我就是,没听人这么说过,反应不过来。”
  池衍想说,没事,我明白。铃抢在他开口之前响起,点外放,阿闹在那头叽喳不停,声音透听筒呲呲啦啦,像喝多了。
  “我靠我靠我靠,梁聪说让我们就地演,现在要带着所有人骑自行车过去找你,”转头冲身边人喊:“我操你们慢点!”
  池衍皱眉:“梁聪是谁?”
  “什么破记性?就昨儿才一块儿蹲过局子,一米九傻大个,长毛,比向其非还卷,”绕回来:“我拦不住,丫把酒当水喝,人现在跟猴似得上蹦下跳,你们就原地等吧,先把乐器调了,能借的话借个电源,哎妈的谁教教我共享自行车怎么扫——”
  小高在那边语重心长:“多人集会要走审批......”
  “我看他们扛个箱琴路边儿唱的破锣嗓子也没怎么,”阿闹挂机前吆喝:“操,姑娘你才几岁?就玩儿啊!燥呗!管他妈的!”
  池衍调琴装鼓,向其非在附近奶茶店一气儿买了八十杯金桔柠檬,得以顺利借用他们的户外插座,又徒步找到一家五金店,买了几条插电板和转换器,回去面对池衍,心说我还刚刚赔过学校的相机,现在跟你一样赤贫。
  线板丢在地上,一条条顺好:“我兜里一个子儿也没了。”
  池衍正往鼓架上拧水镲,抬眼看向其非:“那你乐什么。”
  “你别管,我高兴。”
  又从怀里掏那张方形的票,在鼓面上铺平,统一的暗红票面,未经设计,格式化打印演出信息,油墨字磨损,在路灯下看不清,却是他此生少有念念不忘的遗憾。票递出去,“我要进场了,”他说:“你帮我把票检了吧。”
  出事的车被拖走,交通缓慢恢复,保险公司也来安排理赔,城市又匆匆,忙下班,忙娱乐,无人注意马路边搭建起简陋舞台。东奔西跑,向其非的头发又乱糟糟的,池衍仍觉得可爱。两人藏在鼓架后面,池衍极小心折叠,撕去票根,一人存留一部分,又在向其非手背上落吻,来代替入场时要盖的隐形章。
  池衍看票上日期,这数字极沉重、可憎,要在以前,他绝无自信能如此面对,每个夏天必须依赖高负荷的工作挨过,稍有懈怠便是整宿失眠。如今看向其非的眉和眼,怎么也看不够,什么也不想做,只想看你爱你,不然你真把它剜了吧,随身带着,我就能一直一直看你,我真心的——
  “血、血!”向其非慌神,半跪着脱了t恤捂池衍的鼻子,“你头抬着,我去找抽纸。”
  汗与尘土,还有他特有的年轻荷尔蒙,在夜幕之中构建起大片的阳光与草原。
  向其非前胸后背还有池衍啃出未消的印子,察觉后又红着脸把衣服要回来,下摆沾上池衍的血。“夏天太热了,还干。”他说。
  池衍问:“已经夏天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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