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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鱼杀手 (Barrett)


  梁聪拆着头上的辫子,瘪嘴:“你们也太没劲了吧。”
  钱惠来则一脸“关我蛋事”。
  向其非最格格不入,不真的算乐队成员,意见未必会被参考,兴奋又不敢讲,只一遍一遍捋t恤下摆的褶子,血迹已经成深棕,他有些头晕,想起阿闹的提议总觉得快缺氧,跟池衍去巡演,放两年前都是梦里的情节,自己还是追着跑的那个,一路自费,滂沱住哪儿他住哪儿,按陈澄的说法,搁饭圈这叫私生,要浸猪笼。
  “你想去?”池衍回头问他。
  向其非瞳仁能发光,点头,“想。”
  那边,小高差点急哭:“姐,蓝点的演出还没盈利过呢,这怎么巡?本地的乐迷大部分也追不到外地去。”
  黎小久从钱惠来手里接过闺女,起身回卧室把她放下。门外,阿闹和梁聪已埋头讨论起路线,不久连向其非都加入,谨慎发言,不比他们当年更飞,诸如想去上海,想去云南,也想去东北。但还是被阿闹嘲笑,你这都不顺路啊大哥!也隐约听见池衍的声音,夹在笑闹中,他说,路费和小芭,我再想想怎么办。
  到时间哄黎小芭睡觉,她还不困,黎小久便拆了挂在空中的布熊,放进她怀里,小女孩儿把玩具推到地上,执意要抓他的手指,又轻轻念了一声爸爸。


第43章 在路上(下)
  等突发奇想的会议散了,阿闹和梁聪从宿醉里清醒,规划什么的靠边,还是先喝酒。似乎只有池衍自己在认真筹备路费房租,没二哥搭桥,临时大活儿不好接,孟折柳这样的也不是天天有。日程由琐碎的小工作铺满,几乎住进棚里,连向其非想见他,也只能找哪天没课的时候去给他送饭。好在池衍挑的录音棚离他学校不算远。
  池衍在棚里备了两瓶酒水,来缓解小乐手的紧张情绪。向其非偶尔遇见状态不好的,点着烟在走廊上刚闷一shot,转头又嬉皮笑脸叨逼,没想到还有机会让池老师帮我们录歌儿,他真挺厉害,就是我们水平有点儿呲,听说他好多年都不和我们这种级别的乐队合作了。眼睛里闪烁崇拜的光。
  向其非看着这样的眼睛就想到自己,敲门把池衍喊去储物间,窝在破旧的沙发上,只为了和他接一个没完没了的吻,再心满意足回学校去。人造革开裂,炸出粗糙的海绵,胳膊蹭在上面发痒。真好,你们再怎么崇拜,池衍也还是我的。
  阿闹带梁聪从一个馆子逛去另一个馆子,甘当免费导游,好像她总特别乐意干这种事儿。偶尔也叫上向其非,钱惠来看他们发在朋友圈的合照跳脚,之后就像尾巴似得跟着,反正他去哪儿都新鲜。
  艳阳天,四人约在京郊的野长城。石墙根,向其非无情讽刺钱惠来:“你一毕业旅游都不去的,爱情的力量还挺伟大。”
  钱惠来则硬头皮从梁聪手里接一根利群:“不都你教的?”烟雾只能在口腔里停留一秒,还没学会过肺,抽进去的原封不动吐出来。
  强装镇定,实际上是一路上用美工刀划拉心包膜,梁聪和阿闹,都不在意他存在,他和向其非一并被划进“小孩儿”的队列,完全排除在恋爱目标之外,无法构成任何实质威胁。沿路去麦当劳买那么大甜筒,也只能跟向其非凑第二份半价。心里淌血,偷偷骂,操,梁聪那孙子的咸猪手就没从阿闹脖子上拿下来过。
  逛北京这事儿,阿闹领仨外地人,就特有成就感,路过开心乐园旧址,给他们指,“这儿,以前白天滑冰晚上唱歌儿,现在的现场都忒文雅,情了爱了哼一哼,观众就不行了,明明能直接用眼看,偏要举个手机盯屏幕,除了发朋友圈也不知道还能干什么。当年我爹带我来这,吴吞在台上露鸟也没人拍,铁托儿们都忙着pogo。”
  向其非爱拍,听了脸红,梁聪则嘴里叼烟,假装深沉:“说到底就都是自我感动呗。”
  入夜必喝酒,喝酒必上头。向其非和钱惠来回二环,倒在出租上昏睡。梁聪路都走不稳,还要回他们乐队五个人合租的巴掌大的一居排练。阿闹则在脏街抱着树干吐到天昏地暗,散了摊儿,她不想回家,也无意在梁聪那儿打地铺,就自己拦车去找池衍。
  送走录完音的乐队,池衍下楼接人。推开玻璃门时收到向其非的短信,重点只有一句:小狗遛过了,你晚上不用再回来一趟,然后和你报备一下钱惠来喝花了让他今晚睡我们家行不行?之后就是无休无止的絮叨,今天吃了什么玩了什么。池衍看见钱惠来总心烦,他又偏是向其非重要的朋友,也可能只因为他是向其非重要的朋友。他像个按钮,像个符号,要来提醒,我好像越来越爱向其非,爱到狭隘,爱到疯狂,爱到不管他要求什么都只想说好,爱到快容不得他除去我也还有一个完整的人生。
  站在楼梯口打字,别让他进我们家,求你。
  发送前先收到了向其非另一条,唉你是不是还在忙啊,那我不打扰你了我也很困啦,先睡觉。
  走廊上的声控灯暗下来,池衍随之清醒,删除那些狭隘的字句,回他,好的,晚安。
  阿闹蹲在路边的长椅上,无精打采朝他招手。走过去,看她眼皮沉重,妆花一脸,口红胡乱蹭在胳膊上,如失足少妇,也不知道乐个什么,举着手机瞎晃。池衍扶稳她的手腕要看屏幕。
  听见她说:“你别干了,我车卖了,等提了钱,我们隔天就走。”
  卖车是酒后冲动,但醒了也不算后悔。从六月到七月,计划行程,预定场地,也等有伤的养伤,等还在上学的放假。卖掉科迈罗的钱,阿闹用来包了一辆车,同时购置几件结实的航空箱,又借了一部分给黎小久,让他安心几周养背并带娃,食宿由梁聪的厂牌主动承担,而池衍的钱最终用来添置一把08年产的Les pual standard。
  钱惠来本在计划外,他想去但阿闹不让,甚至梁聪都表示多他一个无所谓。阿闹则理由明确:我们住得已经够挤了,还是你们愿意多掏一间房钱?
  事情却在向其非捅出钱惠来刚压着年限考过B照时迎来转折,要说也凑巧,反是因为他一直学不会非机动的,所以在机动车驾驶证上格外执着,定要压同龄人一档。
  阿闹左思右想,埋头和黎小久算了又算,终于挥挥衣袖对梁聪道,成那就让他跟你挤吧。
  在此期间,阿闹和梁聪甚至还应孟折柳的邀飞了一趟底特律。显然这趟行程本是为池衍准备的生日礼物,但孟折柳坚持不提供向其非的住行,最终被池衍委婉谢绝。
  彼时孟折柳正在此地参加某个中美合资的野鸡电影节,甚至混了座最佳男配的奖杯回来。向其非看到新闻,执意拉池衍一同翻出那部烂片看,一板一眼分析这活动八成为洗钱,没半点含金量。当然,除泄愤,便是嫉妒,公正客观是一点儿没有。池衍看着屏幕总分神,向其非眉飞色舞的样子当然要比多少个孟折柳都更吸引他。
  向其非本人不知情,还在摁头要求池衍对孟折柳的演技做出“客观”评价,而后听他不咸不淡说了句,还成吧,便转身气鼓鼓去关电脑。还成什么意思?你应该说超级难看。同时暗自在心里下定决心今晚我绝对不会跟你亲嘴儿了。
  屏幕灭掉,却听池衍在身后突兀补上一句我爱你,极诚恳、真挚,混在窗外急切的蝉鸣里。向其非按捺不住,又他妈的心动,主动往对方怀里扑去。
  池衍就是这样,像能抓住他的一切喜怒,从不真的和他吵架,也越来越不排斥向他示弱,似是明白了在向其非面前可以展现柔软,也能获得拥抱。他喜欢池衍这样,又多少有些没底儿,究竟什么事儿才能让他生气?他生起气来又是如何?向其非想,不知这么下去是好事还是坏事。
  于池衍生日当天,成功抵达美利坚的狗男女发来视频,两人在Chris Cornell去世的旅馆外放了一束鲜花,还有池衍拜托他们带去一枚印着Soundgarden标志的拨片。死因公开,也的确是自缢。事发一个多月后仍有来自各地的歌迷长久驻足。旅馆外有人带乐器,正翻唱一首不插电的《The Day I Tried to Live》,隐约的呜咽成为独特的轨道,手中的蜡烛在夜晚构建出一条地下银河。
  请假陪了池衍一整天,那是向其非庆祝过最沉默的生日。他看池衍反复播放阿闹发来的视频,或是长久地发呆,思考,也陪他一起读书,念普里莫.莱维的文集。秦筝鲜少在周二回家,背书包站在卧室门外似乎也有话想说。最终仍以沉默对抗沉默。
  过零点,池衍迎来真正的二十七岁,常会有天才在这样的年龄死去,向其非想,池衍要过精彩的一生,池衍也要活着。
  “你会做一个长命百岁的天才。”他说,某种坚定浮现在脸上。
  “我其实......”池衍看他:“只想过,我们两个,要是能只做两头鲸鱼就好了。”
  Barrett
  1、二十七岁是指27俱乐部,有很多伟大的音乐家都在这个年龄去世,例如柯本、亨德里克斯、吉姆莫里森和詹尼斯乔普林等等。(虽然我觉得这个根本不需要我多嘴解释...)
  2、虎鲸是一种同时需要社群与空间的动物,它们在水族馆里平均寿命只有二十几年,但生活在海洋里的野生虎鲸可以和人类寿命相近。而且虎鲸虽然被叫做Killer Whale,但野生虎鲸伤人的记录是相对较少的,圈养虎鲸伤人事件却常有。此时这两个傻子对这个物种的理解还不太一样,毕竟池衍是看了资料的,而向其非只有小时候在水族馆里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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