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义山在京城得到了两大派系的尊重,他正需要一个契机来显示奉军的实力。原本风平浪静潜藏在奉天的各派人士给他搅了一个底朝天。
唯一能庆幸的或许只有他们拿到了沈山海的秘密,而且张铮的亲笔信已被销毁。
王先奔打了通电话,“他不在意大利了,我的人找不到他。”
青禾垂下眼,不动声色问:“他家里没有动静吗?”
王先奔道:“没有任何动静。”
“我知道了。”
青禾放下话筒,捏了捏眉心。绝大多数事情上张义山的判断都不会出错,有时候他的决定或许看起来残忍,但却是最没有后顾之忧的。
他既不愿意张铮将来变得和张义山一样城府深沉铁石心肠,又很清楚只有如此他才能更好的在这个乱世中活下去。
青禾正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张铮浑身冒着热气从外边进来。
他穿着白色衬衫和军装长裤,衬衫袖口挽起露出肌肉线条明显的小臂,短短的头发被汗水浸湿。
张铮一言不发进了浴室。
青禾在心里叹了口气,将浴室的门推开一道小缝,尽量把注意力从张铮强壮而漂亮的身体上移开,故作轻松道:“你去和他们比武了?”
张铮仰头,任由热水浇在自己脸上、身上,连一个眼神都没给青禾。
青禾无奈又好笑,张铮的脾气真是不可捉摸,明明是懊恼昨晚弄伤了他的手,却像是在对他发火一样。所幸他对张铮的性格已经有足够的了解,知道他是在生他自己的气,不至于胡思乱想。
“铮儿,你想和我谈谈吗?”
张铮冷冷道:“谈什么。”
青禾晃了晃自己的右手,手腕上丝巾飘扬,明亮的颜色给沉闷的气氛带来几分轻松:“我不懂你为什么那么在乎,其实一点儿都不严重。你是军人,警惕性高很正常。昨晚你喝醉了,不知道给你脱衣服的人是我,所有才下意识的想要阻拦。”
他顿了顿,接着道:“而且当我告诉你我是谁之后,你很快就松开了手。张铮,其实我很高兴你醉后还能分辨出我的声音,真的。”
莲蓬头早已关上,张铮赤身裸体走到青禾面前,沉沉看着他,半晌道:“你不生气?”
“我不生气。”青禾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亲昵的蹭了蹭,“所以你也不用生气。”
一场小小的风波就这样过去,虽然青禾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张铮会那么在意。
他还有更多事情要忙。
王永江的身体撑不过这个春天,在南方已然草长莺飞的春分,奉天的凛冬还未全然离开。严寒干燥的气候中,王永江病的越发厉害,甚至年后就没有下过床。
张义山百忙之中仍腾出时间亲自去看了这位他的大功臣。王永江是真正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用心血、用生命为原本负债累累的东北开创了一幅繁荣景象。百姓们或许没有那么崇敬他,但对张义山的政府来说,他是当之无愧的大功臣。
作为张义山的干儿子,在张铮忙于军队事务的情况下,青禾需要对这位功臣表示足够的尊敬。
何况他还是王元的父亲。
三月初,王永江终于死在了自己的奉天的府邸。
张义山听到这个消息,在一众将领、军官面前大哭,大帅的威严被他暂时弃于脑后。
青禾私下认为,张义山这场痛哭,三分真七分演。
不管几分真几分假,王永江的灵柩还是要由他的独子王元送回山东老家。
张义山从自己的卫队旅当中拨了兵和军车给他,王元对父亲的驾鹤西归早有准备,不至于崩溃,他按王永江生前嘱咐,不大肆声张,把父亲的后事处理的井井有条。
青禾与张铮一同去看他。
张铮拍了拍王元的肩膀,沉声道:“王厅长为东北做的一切,我们张家不会忘,整个东北都不会忘。”
王元拱手道:“家父一生不求名不图利,只求东北繁荣,不负大帅重托。能得阁下如此评价,想来也能含笑九泉了。”
他脸色苍白,眼圈泛红,显然自王永江去世后便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青禾道:“大帅决定为王厅长在家乡立祠堂,供后人追念奉香。王哥,死者已矣,还请节哀。”
王元点点头。
回府路上,张铮和青禾情绪都不高,出了王家地界,两人不约而同伸出手,十指交叉扣在一起。
张铮叹气道:“过来,抱一会儿。”
青禾顾不上前面侯骁和司机,倾身投入张铮怀里。
好一会儿,他小声道:“转化生生复生生,铮,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
张铮“嗯”了一声,手臂用的力气很大。
青禾往他怀里靠了靠,道理自然人人能说,但生死哪那么容易参透?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鬼神之说。
他抬头亲了亲张铮的下巴,张铮面无表情低头,覆上他的嘴唇。
第88章
王元扶柩还乡,青禾如失臂膀,所幸原先聘任的几个学经济的学生已能派上用场,他方才不至于太过手忙脚乱。
南边来了位特派员,和从前京城来的只为揩油的那位吴特派员不同,这位是沈山海一派的骨干成员,来此是为了向张义山采买军械。东三省兵工厂生产的轻重机枪、炮弹质量照外国货当比然还有一些差距,但胜在价格低——更重要的是,沈山海希望借此对张义山传达善意。
张义山在办公楼接待了特派员杨兴思一行人。
他一身戎装,戴着无数勋章,同时收敛锋芒,脸上笑容不冷不热,言谈并不咄咄逼人,只是全程避重就轻,没有正面回答大多数涉及兵工厂的问题。
“鹰嘴关之后,我老张身体就不行啦,总觉得胸口闷得慌。杨处长,你别笑话,我得回去睡一觉,好好歇歇了。”张义山拿手帕在鼻子上按了按,又挥手道:“让张铮带你们去用顿便饭,喝点酒,四处看一看——和你们金陵是没法比哦,咱们这儿没那么热闹。”
杨兴思正当不惑之年,待着一副眼睛,穿着长袍,言行温和风度翩翩,看起来像个正人君子。
他拱手道:“元帅此语折煞杨某。”
张铮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冷冷一笑。
杨兴思,这个名字在金陵人人都知晓,但人人都不敢提。止小儿夜啼之说或许荒唐,然而他是何等人物由此可见一斑。
晚宴安排在奉天最好的富春大酒楼,军械厂总办、张义山的心腹陶文乐带着厂里几个技师赶来,其中一个还是丹麦人。
张铮敬了第一杯酒,杨兴思举头,一饮而尽,垂下眼望了望地面,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少帅,我不胜酒力,喝这一杯就不能再喝啦,还请见谅。”
张铮看了眼侯骁。
侯骁心领神会,上前道:“杨处长说笑了,我听说沈参谋长闲时喜欢饮酒,并且是海量,杨处长在沈参谋长身边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会喝?”
他点了点身后几个军官,笑道:“我们几个来之前可做好不醉不归的准备了,哪怕爬回去也得让贵客们喝个过瘾。”
杨兴思扶了扶眼镜。
张铮身份摆在那儿,清醒时没人敢去强灌他酒,他不时拿起酒杯在唇边碰一下,但究竟喝没喝就见仁见智了。
侯骁几个盯准了杨兴思,一个劲儿的和他碰杯。
陶文乐的位置在张铮旁边,他上身微倾,凑在张铮耳边低声道:“这个杨兴思,我看他酒量不错,喝那么多脸都没红。”
张铮瞥了眼杨兴思的随从,他们最开始也束手束脚,但几杯酒下肚之后就放开不少,其中一个年轻的技术人员正和丹麦技师勾肩搭背,讨论枪械制造。
“你不喝?”
“我哪儿还敢碰酒。”陶文乐摆摆手,“侯骁这小子,怎么喝的这么厉害?我看他不像是来灌别人的,倒像是灌自己的。”
张铮不高兴道:“他是迷了心了。”
陶文乐来了兴致:“怎么说?是不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这是好事儿啊!”
陶文乐担任东三省兵工厂总办的职位数年,是奉系的大红人,可谓翻手为云覆手成雨,然而不知为何,他对年轻人之间的这些事特别感兴趣,曾经还给张铮介绍过对象。
张铮点了支烟,淡淡道:“他要是在这儿成了家,回去怎么和他家里交代。”
陶文乐奇怪问:“什么意思?”
张铮没说话,陶文乐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怎么就不能交代了?香岛那边儿的大家闺秀不能接受丈夫娶姨太太?”
张铮顿了顿,摇头道:“不谈这个。”
晚宴结束,侯骁等人站都站不稳,杨兴思的随从们也倒的七七八八,只有他自己思路仍然清晰,长达三个小时的饭局没有让他说出一句不该说的话。
他分别和张铮、陶文乐握手,扶了扶眼镜,笑道:“多蒙款待,杨某十分感激。”
分开之后,陶文乐和张铮上了一辆车,醉醺醺的侯骁躺在前座上睡着了,陶文乐则与张铮低声交谈。
谈完正事,陶文乐用更轻松的语气道:“张铮啊,你看墨云都去了四年了,你才二十多岁,得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