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骁靠在柜子上,看起来有点儿颓废,没有从前那么精神,他扯扯唇,说:“我可不愿意和那位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他老人家不一定怎么说我呢。”
张铮脸上笑意退去。
齐奇心中一动,“那位”?是说谁?
张铮道:“齐奇,你先出去,在府里等着。”
齐奇应了声是,再次敬礼,转身出门,并且将门关上。他紧张的来回看了看,四处都没人。齐奇将耳朵靠近门,作出在门口等待的样子。
张铮:“他不就说了你一句吗,你怎么这么小心眼。”
侯骁:“他给我下套呢!那天发生的一切根本是他设计好的,他不光给我下套,还想一箭双雕,想恐吓闵子敬!”
张铮顿了顿,不耐道:“他下套,也得你往里钻。”
侯骁不可置信:“铮,你是真让他迷了心了?我承认,我是不够严肃,有时候本职工作做的不到位,我该反省。但你难道不觉得他心思过于深沉吗?我觉得你把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将来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咬你一口呢!何况他还是那么个身份!你知道别人都怎么说你吗?!”
齐奇大概猜到了“他”是谁。
张铮的语气冷的像是冬天的冰:“他的心思,我最清楚。以后管好你的嘴,不然就给我滚回你的香岛!”
侯骁瞪大眼睛。
齐奇连忙往外走,听见门开的声音时,他已在五米外。
侯骁怒冲冲的从房中出来,大步离开。齐奇看着他的背影,不止他一个人觉得青禾不该留在少将身边,他根本就是一个祸害,给张铮的名声和威严带来巨大的损伤。
中午,西餐馆。
青禾微微一笑:“怎么有时间陪我吃饭?最近不是忙着兵工厂的事吗?”
张铮道:“我接待他们两天就给足姓杨的面子了,再说还有陶文乐和那么多技师呢,让他们烦去吧。”
他一手搭在青禾身后的椅背上,一手随意翻了翻菜单。对面,侯骁黑着一张脸,上午他冲出房的时候确实十分愤怒,但冷静之后还是蔫蔫来了。他不想回香岛,他想留在东北,他喜欢这儿的风土人情,喜欢带兵打仗,这儿有他的前程和理想,有他追求的一切。香岛是他的家,那儿什么都好,但生活太过平静,离时代太远,他不想在笙歌曼舞中度过此生。血与火才是他的征途,为此低头没什么丢人的。
何况,他也不是没有错。
侯骁旁边的齐奇则低着头。
他们俩一致认为张铮实在太过肆无忌惮了,在他们这两个“外人”面前居然也不避讳。他好像根本不在乎旁人是怎么看他、怎么看他和青禾之间的关系,也只有他和为他所庇护的人能不在乎。
张铮不轻不重扣了两下桌子,“吃什么自己点,难道还要我问你们?”
侯骁用鼻子狠狠哼了一声,然后也不看菜单,不甘不愿的和旁边金发碧眼的侍者报了一大串菜名,他的英文流利地道,一听便是受过良好教育、出身上流阶层的大家公子。侍者眼睛一亮,不住看他,明显十分欣赏,连最后抱着菜单离开的时候都频频回头。
张铮抽出一支烟,旋即想起这儿不能抽,又随手放下。
青禾莞尔一笑,说:“你最近烟抽的太凶了。”
张铮挑眉:“怎么,又想管我?”
青禾便想起当初张铮中弹受伤修养在家时,他们两人还因此闹了场矛盾,时过境迁,他不至于和当时一样胆战心惊,反而迎上张铮的目光:“我不喜欢你抽那么多烟。”
侯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
张铮把烟匣放在他面前,半开玩笑道:“那只好把这个交给你了。”
青禾也不客气,将烟匣打开,连上张铮先前拿出来的一支拢共五支。他慢条斯理的把烟草从中撕出来,很快,棕黄烟丝在他面前堆成一个小堆。
齐奇看得目瞪口呆。
侯骁忍不住道:“哎别浪费啊,这么好的烟——”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张铮看起来则一点儿都不在意。侯骁惋惜那几支烟的时候耳朵却不知怎么有点儿发烫,他也是百花丛中过的人,只是所经历的一切无非情与色,这样暧昧中带着点儿若有若无的温馨的气氛在他着实陌生。
和张铮说的那些话并非完全出于他的本意,而是带了情绪。侯骁近来十分暴躁,总觉得一切都不对劲,他试图找出原因却一直无解,负面情绪不断发酵,
侍者很快送上了酒。
张铮拍拍青禾,说:“喝一点儿尝尝。”
青禾果然去尝。他没怎么碰过酒,即便是在生意场上。没有人敢灌他酒,哪怕他的嘴唇只是若有若无的碰一下杯沿都有许多人觉得自己得了天大的面子。他的脸颊很快热起来,泛着绯红。
齐奇在心中恨恨的骂:“狐狸精!”
侯骁酒量很好,几杯红酒对他来说不在话下,他只是想要借酒消除心头莫名其妙升上来的燥热和因与张铮争执而产生的尴尬。他清了清嗓子,说:“子冉,最近怎么没看见闵子敬?”
青禾放下刀叉,抬眸看向他。
侯骁欲盖弥彰道:“我只是随便问问,有点儿好奇。”
青禾道:“他自然有他的事要忙……你若是有事找他,我可以转告。”
侯骁道:“嗨!我找他能有什么事,你别多想啊。”
青禾与张铮对视一眼,果然,张铮太了解他了。
张铮不动声色,齐奇则不知道他们在说谁,他和侯骁相处的时间不长,彼此之间还没有那么了解。他低头沉默的切自己的牛扒,觉得张铮的这个“污点”恐怕很难去除。他甚至无法接受张铮看向那个人的目光,实在太不符合他对张铮的认知了。
青禾一直不喜欢齐奇看张铮的眼神,他觉得那不是单纯的敬佩,而是夹杂了另外的东西。
青禾有意缓和与侯骁之间的关系,便拣了些平日里觉得有趣儿的事说,他如今生活重心在生意上,因此难免提及。让青禾感到意外和惊喜的是,侯骁一个军官对生意场上的事并不陌生,而且总能提出独到见解。
张铮对此毫不意外:“他家里生意做的好着呢。”
侯骁得意笑起来:“你们玩儿的都是我们那儿玩剩下的。沈山海手下搞经济的那些人,有好几个和我们那边有来往。”
青禾若有所思。
前车之辙,后车之覆,能有经验可以借鉴,当然再好不过。
齐奇闷头吃饭,他们说的话他都听不懂,但这并没什么大不了,侯骁出身再高和他也没什么关系。只是青禾的话让他有点儿感觉怪怪的,好像他不是一个戏子不是一个登不上台面的“玩意儿”而是什么大人物似的。
他当然不会不知道青禾明面上的身份是大帅的干儿子,但是……该怎么说呢,他一直没把这当回事儿,谁承想现实告诉他,这个他眼里配不上张铮的“小戏子”在外人面前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大人物”了——不,事实上,他就是一个大人物。
“讲武堂?”他听见侯骁的声音,“我不去了,让齐奇和你一块儿去呗,他就是那儿出来的。”
张铮笑骂一句,问:“不知侯公子要去哪逍遥?”
侯骁瞥了青禾一眼,讪讪道:“我歇一天,要不精神不好也不能保护好你啊。”
张铮揶揄道:“你保护我?恐怕反过来才对。”
侯骁顿时紧张起来,见青禾没说什么才松了口气。
张铮哪能看不出他的心思,朝他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青禾垂眸,似乎并未听见他们的对话。
桌下,张铮正捏他的指头玩儿。
第91章
张铮将目光放到青禾身上,他拧着眉毛,低着头,看起来像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英儿把果盘放在桌上,安静离开。
张铮迈开长腿,坐到青禾身边,“怎么了?”
青禾这才发觉他回来,显得有些慌张。
张铮沉默的看着他,没有追问,青禾道:“是……王新仪,我收到了他的消息。”
“嗯?”
青禾道:“有人说,他离开了意大利,是和日本人一起离开的。”
张铮不信:“日本人?王新仪?”
这对张铮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但青禾不得不说下去:“是,日本人,而且对方的身份恐怕不简单。”
“不简单”的意思,张铮再清楚不过。
他从新烟匣里抽出来一支烟,青禾垂眼为他点上,白色烟雾氤氲开去,青禾心中感到悲哀。人是善变的,没有谁能够例外。
青禾甚至能够理解王新仪,他从前是天之骄子,他有显赫的家世和光明的未来,但离开东北、离开家族的庇护之后,他不过是一个流浪在异国他乡的可怜人。人生的巨大落差会摧毁一个人,会让他从眼高于顶到卑微偏激。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人.
张铮有位曾经是一方军阀的朋友,失去一切后靠着张铮每月赠予的三万块钱度日。青禾看过他给张铮写的信,从春风得意到流落他乡,从叱咤风云到孤身一人,他的信越来越让人不愿意读,他固然可怜,但失败的腐朽气息让人想要远离,他连最后一点风度都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