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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 (妤芋)


  窗外偶尔传来几声喵喵叫,应该都是刘菊方的好朋友,恰好从院子里路过。
  一阵喵喵叫之后,外面没了声响,刘蝉耳边属于傅芝钟的心跳声却越来越响。
  那一声又一声的跳动,沉稳又有力,一下比一下震耳。
  好像傅芝钟的心脏正从他的心房里,跳到刘蝉的心口来一样。
  心中对李娟雅的芥蒂暂且放下了,刘蝉身心舒畅不少。
  他也想得明白,若是从今往后这个李娟雅老实本分,他给她些好脸色看,也不是不可以。
  但若是李娟雅不识趣,刘蝉他也不会念着这些内情就手下留情。
  傅芝钟不了解刘蝉心里那些弯弯道道,他伸手,摸了摸刘蝉的长发。
  刘蝉的长发保养得好,乌黑光泽,就算是在昏暗的灯光下也和撒了星星的天河似的。
  傅芝钟抬起手,一缕缕青丝从他的指间落下。
  傅芝钟看着刘蝉的发梢,神色沉静。
  过了一会儿,刘蝉又说,“今日大夫人还是没有出席。”
  傅芝钟双眼微阖,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动容。
  “随她去吧。”他淡淡道。
  好像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说完,傅芝钟又嘱咐刘蝉,“你也莫去她面前,她本身就有疯症。”
  他知晓刘蝉是记恨大夫人的。
  刘蝉噘了噘嘴,心上却不以为然。
  疯症?论疯起来,沈璐这个大夫人说不定还没他疯。
  心里是这么想的,刘蝉仰起自己的小脸,看着傅芝钟却乖乖说,“我晓得的。”
  “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样子。”刘蝉小声嘟囔道。
  活像傅芝钟欠她沈璐多大的因果似的。
  “不论是她被利用了,还是以往那些事情也好,傅爷待她这般好,又不曾欠她什么!当初她却做出这样的事——到现在为止,还给傅爷摆脸色看,好似自己才是受害者一般!我就是讨厌她!”刘蝉说着说着,情绪涌了上来。
  他有些吃痛地揉揉自己的左胸口,一时被这绞痛弄得气息不稳。
  傅芝钟看刘蝉的神情,就知道他又是动气了,胸口痛。
  他神色平和地摸上刘蝉的左胸口,替刘蝉顺了顺气。
  略有些粗糙的大手覆上刘蝉的胸口,傅芝钟掌心的炙热,驱散了些刘蝉心口的郁气。
  刘蝉的左胸口有一道深疤。
  这道疤下的伤口,是被一颗曾经射向傅芝钟的子弹所留。哪怕这么多年来,这道疤也还是在。每当刘蝉生气,那处便会作痛。
  “好了,”傅芝钟搂住刘蝉,叫他气消下去。
  “你亦知晓,她不死便好。”傅芝钟淡淡地说。
  他说这话时,目光沉沉,其中是漫漫的黑夜。
  刘蝉抱着傅芝钟,像洪水中抱住自己唯一的浮木。
  他嗯了声,明白傅芝钟的意思,也不再多说什么。
  大夫人沈璐,刘蝉不喜欢,傅爷也不喜欢,他说多了,徒增傅爷厌烦就不好了。
  也不知是不是发脾气伤精气,刘蝉胸口的痛逐步退了下去后,他便又乏了。
  连眼皮都沉重许多。
  傅芝钟看刘蝉面上倦色难掩,也不打搅他,直接起身将灯关了。
  “啪——”的一声,偌大的卧室里也没了光亮。
  刘蝉缩在傅芝钟的怀里,抱着傅芝钟的手,闭上了眼睛。
  他听见自己身边的傅芝钟,也逐渐平稳了呼吸。
  过了几息,刘蝉又悄悄地眯开了眼睛。
  “傅爷,”他突然喊了一声傅芝钟。
  在黑暗里,刘蝉的声音显得尤为的大。
  傅芝钟嗯了声,他闭着眼睛,等刘蝉的下文。
  然而刘蝉喊出那声傅爷便沉默了下去,似乎他就只是想唤傅芝钟一声。
  刘蝉咬了咬自己的唇,他闭上眼又睁开。
  他感觉自己的心窝里有江河海水在翻涌,他想告诉傅芝钟什么——这句什么已经在他的心里裹藏许久——可是最终他还是没说出口。
  最后,刘蝉只说,“我好想你。”
  他像是在哭一样,软绵绵的,还带点鼻音,“傅爷,我好想你,我好想你的。”
  刘蝉连连说了两遍。
  傅芝钟睁开眼睛。
  他静静地直视着自己面前黑漆漆的天花板,并不回答什么。
  而后感觉到刘蝉依恋又小心地勾住自己的手指,傅芝钟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睡吧。”良久之后,他只说。
  他的声音很轻,如同一场悠久而遥远的叹息。
  明明傅芝钟也未说什么,可是听到他的声音之后,刘蝉的心却听话地安静里下去。所有的波涛汹涌,所有的激流暗涌,都尽数归于沉寂。
  刘蝉抱着怀里傅芝钟的手,乖乖巧巧地合上眼,随着睡意流去。
  待刘蝉呼吸规律,熟睡过后,傅芝钟微微起身,给他捻好被子。
  窗外月亮与星辰徐徐斗转,忽而把月光洒在床上,洒了一床摇曳的清辉。
  傅芝钟看见,刘蝉脸上静默婆娑的月色。
  

大院(二)
  七.
  立冬过后,傅芝钟又得回到政厅里。
  刘蝉照旧送他到门口。
  他挽着傅芝钟,低垂着眼,神情恹恹,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心情不佳。
  傅芝钟拍了拍自己手臂上的一双白手。
  他带着军用黑色皮革手套的手,搭在刘蝉的手上,对比明显。
  刘蝉仰起脸看着傅芝钟。
  只看了傅芝钟一眼,他又移开视线,转而盯着庭院里的老树。
  每每刘蝉送傅芝钟离开,就心中郁郁,不想言语。
  傅芝钟也知晓他,并不怪罪。
  傅芝钟低头去看刘蝉,能看见刘蝉的小半张脸。
  就算是裹在白狐狸绒里,刘蝉的鼻尖也被冻得泛了粉。
  昨夜还在刘蝉脸上的红早褪了干净,现在他的脸和他的唇又都白了回去。比那些小姐姑娘摸了脂水的脸,还有透白。
  傅芝钟望着刘蝉带着愁容的小脸,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自己办公室窗外的梧桐叶,从树上萧萧落下时的模样。
  “回吧,天冷。叫秋狸给你的床多铺一层。”傅芝钟对刘蝉说。
  刘蝉转回头,注视着傅芝钟,嗯了声。
  “傅爷,要记得来接我呀。”他执着傅芝钟的手,撒娇似地晃了晃。
  傅芝钟颔首。
  他自然会记得的。
  刘蝉凝视着自己面前总是面色漠然,不见喜怒的男人,自己在心里扳了扳手指——这样差不多过了十余天,他亦又能见到傅芝钟了。
  那也不算太长。
  这样想着,刘蝉心中的郁气稍散了点。
  “好了。”傅芝钟又拍了拍刘蝉扒着他的手,示意自己该走了。
  刘蝉这次松开了自己的手。
  他是知道自己是拦不住傅芝钟的,这世上谁也拦不住傅芝钟。在军务政事上,傅芝钟也由不得刘蝉任性。
  傅芝钟和等候多时的副官,微微点头打过照面后,他便也不再留恋,径直上了车。
  坐上了车,傅芝钟又是那个深沉寡言的傅芝钟。
  他踏了踏自己的军靴,军靴沉重的闷哼提醒司机,他们该开车启程了。
  司机不敢耽搁,立马踩车上路。
  开过傅府大门时,傅芝钟朝外看了看。
  和过去许多次一样,刘蝉还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的车远去。
  傅芝钟看见,刘蝉一直看着他们这群浩浩荡荡的车队走远。
  他站在原地,好像凝固了,变成了一块石头。
  也与无数次一样,傅芝钟余光里刘蝉的身影在慢慢地变小,从一抹白色,变成一个意义不明的白点。
  他应该这几天又将厌食了。
  直到车开远了,再也瞥不见傅府的半点影子了,傅芝钟才垂下眼,靠在座椅上,淡淡地想道。
  而确实亦如傅芝钟料想的一样。
  刘蝉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又一次厌食了。
  秋狸呈上刘蝉爱吃的炙羊肉,刘蝉也是皱着眉,挥手让秋狸端走。
  “我这几日不想闻这腻味重的东西。”刘蝉躺在自己的贵妃椅上,脸上脸色灰白,垂着眼,抿着嘴,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他一手撑在方枕上托着自己的脸,一手摸着刘菊方。
  也不知夜晚刘菊方打了什么秋风,现在都还呼噜呼噜睡得跟个小猪似的。刘蝉随意地摸着它脑后的毛。
  秋狸无奈地看着懒懒地躺在贵妃椅上的刘蝉。
  今日陪着傅芝钟用了早膳之后,直到现下傍晚了,秋狸知道,刘蝉什么都没再吃。
  甚至连水都不过是浅喝几口。
  这说什么,也是不能随着刘蝉了。  
  “太太,肉食腻味,凉菜生冷,热汤寡淡,点心闷心……您告诉奴婢,您想吃什么?——您就算是想吃天上的星星,奴婢也叫人给您摘下来!”秋狸道。
  刘蝉掀了掀自己的眼皮,扫她一眼,语气冷淡,“我无甚胃口,你且叫我禁禁食,不好吗?”
  秋狸哪里敢叫刘蝉禁食。
  她走进几步,苦口婆心地劝,“太太,您都这么苗条消瘦了,禁食如何使得?再瘦下去,来一阵风就能给您刮跑了!”
  刘蝉懒得搭理她,没说话。
  好在他厌食也不是一回儿两回儿了,秋狸在劝刘蝉这方面,也算是得心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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