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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 (妤芋)


  她是看出来了,这刘蝉,就是傅府上最不能招惹的人。
  刘蝉原先还因着来了个七夫人,自己不能挨着傅爷坐了而有些许不悦。
  一路上,他在心里都盘算着,怎么把李娟雅赶到别的位置上去。
  而到了圆桌,他才瞧见,李娟雅已然坐到了四夫人和五夫人之间。
  刘蝉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四夫人含笑地偷偷朝他眨眨眼睛。
  刘蝉也对她露出了笑。
  他漫不经心地收回自己搁在李娟雅身上的视线,嘴角的笑意明显。
  傅芝钟对身边刘蝉的心情变化一清二楚。
  他看了一眼方才刘蝉盯着的李娟雅,发现她正坐在沈氏的边上,似和沈氏相谈甚欢。
  “傅爷,七太太都坐那边儿了,我陪着傅爷坐可好?”刘蝉故意问道。
  他声音不大不小,圆桌上的人恰好都能听见。
  原先还有私语的大厅,霎时间都安静了下去。连盛着热毛巾上来的小丫鬟都放轻了步子,唯恐发出一点声响。
  李娟雅听到刘蝉唤她,心里紧张了半晌。
  她感觉傅芝钟的目光正漫不经心地掠过她。
  这不经心的一眼,明明没什么情绪,可却让李娟雅觉得自己里里外外,心底里那点小心思全被看透了。
  到底是只手遮天的人物,李娟雅不由地冒出层冷汗。
  “可。”不过两三秒,傅芝钟应允道。
  刘蝉脸上的笑意回春,他声音馨甜,“谢谢傅爷。”
  不知怎的,李娟雅感觉自己和周围一圈人都松了一口气。
  。
  

羊肉锅(五)
  五.
  今年立冬宴上,照旧没有大夫人的影子。
  刘蝉的视线滑过傅芝钟右手边空着的位置,在心里面翻了个白眼。
  夫人太太里面,他最是看不惯的就是大夫人。
  这看不惯中,又有多少千丝万缕各异的情绪,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圆桌上用餐,诸位姨太太都静悄悄的,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只能听见丫鬟用食具给主子夹菜添汤的声音。
  如此的吃饭氛围,哪怕人再多,菜再精致美味,也会让人感到压抑。
  李娟雅僵直了腰板,嘴里羊肉确实醇香,还有股奶味儿。可是李娟雅心中忐忑,无暇去回味这道美菜。
  她从碗里抬起头,小心地觊觎桌上的人。
  出乎李娟雅所想的是,这桌上其余的太太神情皆怡然自得,虽无人说话,可每个太太面上的放松却不作伪。
  她敛起目光,又谨慎地瞟向上座。
  上座自然是只有傅芝钟与他左手边的刘蝉。
  刘蝉和傅芝钟挨得极近,他们之间没一个丫鬟,只有旁边候着一个丫鬟与他们布菜。
  忽然,李娟雅看见刘蝉朝傅芝钟微微启唇,什么低语了几句什么。
  傅芝钟沉眼,看了刘蝉一眼,然后回了句话。
  接着,李娟雅就瞧见刘蝉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来。
  这还是李娟雅第一次看见六夫人刘蝉笑,一时她竟看呆了。
  她竟是从来都不知晓,原来一个男人笑起来也能这般好看。
  只见刘蝉舒展开眉毛,不知是他抹了妆,还是天生肤白如此,李娟雅总觉得刘蝉的眼尾眉梢,带有一抹嫣红。
  他笑起来,本就暗藏秋水的柳叶眼向上翘起,跟个勾人的钩子似的,让人感觉有一种奇异又温软的骚气冒出。
  而他那张弯弯的桃心唇下隐隐露出白牙,唇边得梨涡乍现,脸上挂着的却是纯粹的愉悦。
  一点儿也不似上次吃茶,他呛五夫人的刻薄模样。
  刘蝉一笑,他整张脸都明亮起来。
  原先李娟雅觉得刘蝉美则美,可美得太凶,多少带有些男人气。
  可如今他笑开了,李娟雅才发现,原来人是可以美得这般朦胧,似男似女,似妖似仙。
  也不知座上的六夫人与傅爷在谈些什么。
  李娟雅抿下勺里的浓汤,暗暗心想。
  还被李娟雅疑惑在聊什么的刘蝉和傅芝钟,其实也没说什么大事。
  不过是刘蝉与傅芝钟抱怨,说冬日来了,刘菊方越发懒了,一天到晚吃五六顿,吃了便睡——都已经沉得抱不动了。
  傅芝钟瞥了他一眼,他是知道冬天刘蝉把刘菊方当作暖手炉的。
  傅芝钟回道,那便让它做坐垫。
  刘菊方喜欢把自己团成一块饼,傅芝钟大概想了一下,刘蝉坐上去应该很厚实。
  刘蝉握着傅芝钟桌下的手,摇了摇。
  那它还不得被我压得惊叫唤?他说。
  而傅芝钟却答,你甚轻,如何重?
  刘蝉闻言,瞬间笑了。
  时下都以匀称苗条为美,刘蝉听傅爷说自己瘦,心中欢喜不已。
  傅芝钟看刘蝉笑得高兴,连碗中菜都忘了吃,便使起筷子,夹他碗里的炙羊肉片喂到刘蝉的嘴边。
  刘蝉嘻笑着俯身吃下,口在嚼食时不可言语,他就噙着笑意望着傅爷笑。
  傅芝钟睨了刘蝉一眼道,用餐。
  寻常人听到傅芝钟这般冷漠的口吻,少不了心中一跳。
  可是刘蝉不会,刘蝉是乖乖听话了,扭头继续用餐,但他嘴角的笑怎么也退不下去。
  桌上一圈姨太太都不敢看上桌,全都识趣地眼观鼻鼻观心,安安份份进餐。
  一场立冬宴,其他姨太太吃得如何刘蝉是不知道,反正他是吃得爽利。
  只是可惜,刘蝉体虚,不敢吃得太油腥。
  哪怕满盘的炙羊肉放在他面前,他也只能吃三四块,多了他便是要头晕犯恶心了。
  秋狸看刘蝉不再看向炙羊肉,她便对后面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叫她们把菜端下去,换上一盘解腻爽口的小菜。
  席间,除去最开始的开席二字,傅芝钟未开口对刘蝉以外的任何人说话。
  他面上总带着种凶气,叫人不敢直视。
  世人都道南国的傅爷是枪炮里长大的,浑身上下都是炮弹与鬼煞的味道,常人都近不得身。
  傅芝钟大概也知晓自己若是说话,那一顿饭便不会是一顿饭,而成了听审大会——所有人会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是回来用膳过立冬的,又不是回来刑讯人的。
  傅芝钟面色沉静,无人能从他的脸上观出什么。
  他放下手里的勺子,拿起一边丫鬟奉上的热巾擦拭嘴角。
  这是用完餐的意思了。
  “傅爷,可要去转转消消食?”他身边的刘蝉执着他的手问道。
  刘蝉在傅芝钟面前永远都是乖巧可人,他看着傅芝钟的眼里,有一簇不灭的火。
  那簇火苗,傅芝钟熟悉,刘蝉也深知,只是他们两人从来没有说过什么。
  傅芝钟一贯是偏疼刘蝉的。
  和刘蝉待在一起,比与其他人相处,要叫傅芝钟放松许多。
  于是,他颔首应允。
  刘蝉一下又笑开了。
  他高兴地挽住他的手臂,两人往庭院中走。
  而至于大厅里的姨太太们,自然是懂得识趣二字。
  她们光鲜亮丽地来,也会光鲜亮丽地去。
  这些和傅芝钟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女人们,是最不用傅芝钟分心的人。
  几天雨后,浮尘渐去,空气清新。庭中的石路干净,连石与石的缝隙里,也被仆役打理得不见淤泥。
  傅芝钟和刘蝉在主院子里小走。
  他们两人低语聊天,身后的丫鬟都低眉顺眼远远候着,不敢太靠近。
  其实傅芝钟和刘蝉亦没聊什么,在院子里,丫鬟仆从都在着,左右不过是闲话。
  傅芝钟问刘蝉,寻常在府里做些什么。
  刘蝉回答说,平日就在府里逗一逗菊方,有时下午和洋人学学什么瑜伽,有时无趣了便看看那些店铺里的账本。
  这确实便是傅芝钟不在时,刘蝉的每一天。
  傅芝钟于是又问道说,“何不去结识友人?”
  这府上,大夫人暂且不说。
  她早便心属佛门,除了去那几个寺庙烧香拜佛,少出房门。
  而府里的二夫人,却是南国贵妇圈里出了名的标杆。什么妇人下午茶、小学典礼剪彩这类体面的活动,她从未缺席过。
  而且二夫人还时常带着三夫人一起去。
  四夫人虽说已不再登台了,可也总是去戏院听戏,和南国里同样爱戏的几位夫人关系甚好。
  五夫人尽管出身不高贵,但是南国里没人敢轻视她。她总是忙里忙外的,挑选脂水和衣裳。哪家铺子有新布匹,哪家洋铺有新首饰了,她必定是要呼朋引伴地去的。
  这府上只有刘蝉。
  下雨天,他便在小亭里,一手青梅轻咬,一手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手里的书。出太阳了,他便在阳台,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自己的猫。
  他鲜少踏出府里一步,也不曾邀请谁来府中。
  刘蝉笑了笑,说,“傅爷知我性懒,我是不喜交友的。”  
  他抬起头,看着傅芝钟,想了想又皱眉补充道,“若是哪天有友来访我,或者我去与友玩,而傅爷恰好归家,我却因此不能迎上,那也太不划算了。”
  在刘蝉心里,就是如此。
  他所独自一人待在府上的种种岁月,都是为了等待傅芝钟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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