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真这才想起原本的要问的话,只是同样的问题放在自己身上,就有些难以启齿——他实在不好意思承认,第一学期被他荒废着度过。
他心虚地看着旁边:“没什么感觉,还那样。”
“你的初中挺好的,”夏宇笑笑,没有多问,“我们学校,有不少同学是从那儿考进来的。”
程真哦了一声,心想那也不算厉害,像他这样从普通学校考进所省重点,才叫实力,他眼中又带上那种不自知的崇拜和向往。
夏宇把它理解成对未来的期待,说了几句不太擅长的鼓励话。
程真显然听不下去,忙打断他:“你呢?高中有意思吗?”
夏宇摇摇头,淡淡地讲述他的生活。他每天过得都很单调,或者说,学校不允许他们丰富,宿舍、教室、食堂三点一线,除了做不完的题,再没别的消遣。程真听得无聊极了,心中生出深深的同情。
“我以后也得过这种日子吗?”
“都是暂时的。”那个沮丧的表情依然孩子气,夏宇觉得好笑,“三年之后,就不一样了。”
“三年之后,那不是要考大学了?你想上什么大学?”
“医大。”
程真整个上半身都向后仰过去,发出一个长长的二声的“啊”,半天才趴回椅背:“干嘛学这个啊……”
他至今还没摆脱医院的阴影,一想到夏宇也要变成和母亲一样的人,失落溢于言表。
夏宇不理解他的抵触:“怎么这么问?”
程真嘟囔着:“一句两句也说不清,反正我不喜欢。”
“路有很多,不止这一条。你想过未来吗?”
“未来?”
“未来……”夏宇的目光仿佛穿过程真的身体,向很远的地方延伸。程真不禁回头看了一眼,正感到疑惑,又听到他说: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又要去哪里?”
程真懵然愣住,他朦胧地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却没想过自己想要的,对于第二个问题,他更是一头雾水:“什么叫‘去哪里’?你不是想当医生吗?”
夏宇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又是那种看不懂的表情,面前的人突然变得很遥远,他似乎永远也追不上。程真感到胸中烧灼,类似气愤,又不知道愤懑这该指向谁。
最让他受不了的是,夏宇又摸了他的头,像对待一个小孩。
程真彻底恼了,抬手把他挥开。
“怎么了?”夏宇有些惊讶。
看见他的反应,程真又开始后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越来越控制不住情绪,有时连母亲也会被他生硬的语气顶得说不出话。
“没怎么。”程真硬邦邦的,试图掩盖内心的不安。
“是我没说清楚,”夏宇收回僵在半空的手,“我想问的是,你有没有理想,或目标?今后……”
他突然被钥匙插入门锁的声音打断,厚重的外门打开,涌进一股冷气。
常青在门口跺脚,蹭去鞋底的雪泥,忽然看到玄关多出一双鞋:“程真,谁来了?”
夏宇出去打了声招呼:“常姨好。回来路上碰到程真,跟他聊了聊上初中的事。”
常青短暂地意外,随即露出认同的表情:“这孩子一点也不省心!你有空多可得点一点他。你不知道,夏主任一提你,都快得意坏了……”
夏宇尴尬地笑笑:“一定,应该的。”
“晚上在这边吃吧,常姨给你煮打卤面。”
程真在她背后撇嘴:“这饭还不如我做……”
“你闭嘴。”
“不用,刚好也聊完了,不耽误程真写作业,我这就回去。”夏宇说罢就拎起外套和书包,跨出门去。
程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满腔郁卒。
常青在厨房磕磕碰碰地洗菜,程真的作业摊在桌上,半天也没写下一个字。
他盯着夏宇坐过的地方发呆,脑子里一直转着那句话:“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又要去哪里?”
他要去哪?自己又要去哪……
大门又被敲响。
“常姨,别做饭了,带着程真来我们家包饺子吧。”
“嗬,虾仁可真不少!”
“送到外面冻起来!”
“素馅也和好了,谁来尝一下咸淡……”
夏思危家里很是热闹。客厅里支着一张圆形拉桌,几个年轻人围在旁边擀皮包馅,桌上已经有不少饺子。
常青和程真也被这气氛烘得暖洋洋的,换下衣服和夏思危寒暄。他们两家虽然住得近,却不常来往,科室里许多眼睛盯着他们,说话离得近些,也会被传闲话。常青提副高的时候,就有不少人议论,说她和夏思危的关系非同寻常。
学生们却不以为然,恨不能在年前就把老师的个人问题解决。他们早就看出夏思危那点意思,无奈常青一心和他划清界限,眼下终于找到机会,便撺掇夏宇把她请来。
他们一口一个常老师,拉她一起包饺子,夏思危坐在沙发上看论文,不时和他们聊几句。两个孩子被晾在一边,每人抓上一把瓜子,就钻进旁边的房间。
夏宇跪在床边,把藏在床下的箱子拉出来,落满尘灰的纸箱里,果然装满俄语书和旧物。
那支口琴也在。
夏宇远远吹了吹上面的灰,气流通过簧片,带出尘土味的琴音。
熟悉的声音在程真的耳膜上造成一场骚动,柔软的暖流沿着耳道流进他的身体,那股绷着的劲儿瞬间松弛下来。
程真也在纸箱旁蹲下,看夏宇一样一样翻出那些老物件,看不懂的书、磁带、女性用的镜子和木梳,还有一副相框,里面有张褪色的照片。是个外国女人,浅色的头发和眼睛,鼻梁的形状和夏宇一模一样,她的面容并不年轻,看上去比常青还年长些,有种优雅的风韵。
夏宇用手掌抚去玻璃上的灰,低低地呢喃:“Валентина,Валя……”
“是她的名字吗?”
“嗯。”
程真又在他脸上看到那种落寞,那落寞转瞬即逝,夏宇站起来,也把他拉起来,笑了笑:“口琴是她买的,也是她教我的。”
他来到书桌旁,在抽屉里找了把螺丝刀,拆下口琴两边的螺丝,很快把它分解成零件,用毛笔逐一清掉积灰。
他们依旧分享同一把椅子,每个人只坐了半边身子,另半边紧紧地贴着。程真用一只手支着脸,看夏宇干活,完全不感到挤。他的手指很长,却灵活而稳定,仿佛天生适合做这种精细活。
程真看得有些入迷了。
不知是谁在讲笑话,笑声穿过房门。
常青含嗔带笑的声音压过他们:“我还没帮你们介绍对象,你们倒操起我的心来了!”
夏宇蓦然想起他们的目的,手上一抖,簧板便掉在桌上,砸弯了一条簧片。他轻轻掰着那条细小的铜片,试图把它复原,可年代久远的金属早已氧化,稍一受力,便断成两截。
门外又响起欢快的笑声。
程真眼看着他的脸失去平静,那双稳定的手颤抖起来,连同他的手臂和身体,也抖得像落入冰湖。
夏宇用手撑着额头,把眼睛笼在阴影下,急促地吸气,好像在承受剧烈的疼痛。程真手足无措地碰了碰他的肩膀,夏宇本能地缩回去,和他拉开距离。
程真的心脏也像被咬了一口,尖锐地疼起来。
门外的笑声告一段落,脚步声轻快地靠近,一个学生敲了敲门:
“小朋友们,饺子下锅啦。”
夏宇深吸一口气,带着潮湿的鼻音:“马上就来,谢谢!”
他站起身,背对着程真,一只手按在门把手上:“走吧。”
“等等!”
程真几步跟上去,身体比大脑更快作出反应,紧紧地抱住他。
——————
09 旧日不再
夏宇短暂地僵硬一下,随即握住程真的手,拍了拍:
“好了,没事了。”
程真将信将疑,正要抬头看他的表情,就被他挣脱,开门离去。
“快来快来,夏老师和常老师先上桌!”
“咦?另一个小朋友呢?”
程真攥紧拳头又松开,回头看了一眼书桌上的碎片,才迈进门外的喧哗。
餐桌上的饺子热气腾腾,中间摆着几盘凉菜,夏思危找出一瓶有些年份的金梅酒启开:“这酒绝版啦,你们有福了。”
夏宇正在摆碗筷,看到程真,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来。”
程真默默坐到母亲身边,接过他递来的筷子,任他给自己的杯里倒满黑加仑汁,不发一言。
那顿饭他吃得并不愉快,虽然那是他吃过的最好的一顿饺子。
夏宇就坐在他对面,不时放下筷子,回答旁人的问题。他和人说话时总是礼貌得体,配合眼神的交流,显得诚恳又温和。但他的眼睛始终没落到程真身上,哪怕短暂的目光碰触,也被他毫无痕迹地移开。
程真灌了一肚子果汁,又酸又凉。
常青只当儿子进入青春期,生长激素使他的身高迅速增长,一直在萌动的身体内,其他激素也在碰撞,情绪波动是自然的事。
她对程真的躁动表示理解,用专业的理论平复情绪,多数时候都不和他计较。
自从那次聚会,常青和夏思危的关系就微妙起来,在医院他们还是一样公事公办,在私下却渐渐多了往来。夏思危的朋友经常出差,给他带来特产和纪念品,夏宇在家时,就被差来送东西,常青也不再拒绝到底。
程真冷眼看着夏宇,他的礼貌依旧疏离,滴水不漏。有时,他们也会聊几句家长乐于听到的,学习经验的交流。程真总觉得,自己也被夏宇传染了,开口闭口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但他找不出他的破绽,只能压下心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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