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真没能撑过十秒钟,就放弃抵抗。
离江边距离不远,两人不再骑车,推着自行车散步过去。
冰棍融化在肚子里,也化掉程真最后一点火气。
一路走到江边公园,夏宇去存车,程真慢慢走在前面。
他想起去年那场历史罕见的洪水,他在江边听人吹口琴后不久,脚下的地方就变成一片汪洋。如今,这里已看不到一点痕迹,只有那座建于1958年的防洪纪念塔上,多了一道不起眼的刻痕。
年复一年,公园里的歌舞仿佛没有变过。
他又听到有人在演奏苏联老歌,手风琴的旋律欢快轻松。程真看了眼舞场,有个男人在跳哥萨克舞,他跳得不算熟练,双臂抱在面前,半蹲着踢腿,不时趔趄一下,显得很滑稽。
程真憋得肚子疼,直到他们走过人群,才笑出声来。
他回头看着夏宇:“你会吗?”
夏宇蹲下试了试,完全不得要领。
程真又笑没了正形,夏宇看着他笑,自己也被他传染,越笑越深。如果不是程真,他永远也不会做这种事。
“我对‘那边’的印象越来越淡了,”他比程真更早平静下来,“就连俄语都忘了不少,还不如英语。”
听他这样说,程真感到一阵泄气,抬着的头顿时垂了下去。
“常姨说,你英语挺好的?”
夏宇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切换,那正是他带程真出来的目的。
“还行吧。”程真满心沮丧,随口敷衍一句,就望着水面发呆。
夏宇不擅长聊天,特别是这种有目的的聊天,一句话说完,不得不花时间组织下一句。在他苦思冥想,如何让程真把精力放在学业上的时候,就听见他嘴里在模糊地念着什么,仔细分辨许久,才听出内容。
是一些俄语单词。
那个口音怪得可笑,夏宇却笑不出来。
“什么时候学的?”
程真没想这个时候暴露,刚才他看着江水和落日,下意识地,就念出对应的单词,此刻后悔已经来不及。
夏宇又问了一遍。
“一年了。”程真有点心虚,不敢看他的眼睛,“英语老师教我的,她让我用英语成绩换。”
“为什么?”
“我不知道……”
“我想忘掉的事,为什么你一再要我想起来?”
夏宇的声音从来没像这样遥远,他冷冷地看着程真,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直到后背碰到江堤护栏:
“程真,你也和他们一样,不停地提醒我,我不属于这里,我和你们不一样……”
“我没有!”
程真上去解释,夏宇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一步,拉开他们的距离,他只好站在原地。
“我本来想,送你口琴……”他艰难地解释着,“但再好的琴,也不是那一支……重要的不是口琴,对吗?”
夏宇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不愿意想起以前的事,我也一样,不想提抛下我们的那个人……但我和别人不一样,我从来没觉得你不属于这里,也不觉得你有什么不同,我只是想——”
程真困惑了一年的问题,在那一瞬间豁然开朗,他奇迹般地想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要学俄语:
“我想和你走得更近一点。”
“你说什么?”
“我……”
程真的声音突然小下去,刚才的一句话耗光了他的勇气,再也说不出第二遍。
夏宇睁开眼睛,脸色缓下来。
他用俄语说了一句“为什么”,发育完全的声带沉沉地震动着,嗓音像成年人那样,低哑又柔和。
程真冒出一身热汗,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脸,又像跑了一路那样,烧得通红。
“我想,和你……走得更近……一点。”
夏宇笑了笑,在他头上揉了一把:
“我教你。”
“啊?”
“我教你俄语。”
程真的心跳快得吓人,像被温柔的电流击中,整个身体轻飘飘的。
夏宇揽着他的肩膀,把那试图离地的身体按下来:
“也教你点正经的。”
可那声音就在程真耳边,穿透他的耳膜,在他体内一路激荡,很快荡平了他仅有的理智,他望着那双能溺死他的蓝眼睛:
“你教我什么,我就学什么……”
——————
11 这么近,那么远
“你到底听没听过课?”夏宇用铅笔敲着程真的错题,“这都是基础,我不信你的老师没讲过。”
程真像小学生一样,用膝盖夹着双手,低头挨训。他才发现,夏宇认真起来远没有平时好说话,整个下午,一个好脸色都没给他。
他讨好地看着夏宇:“你喝水吗?”
“不喝。”后者毫不领情。
程真自讨没趣,正有些沮丧,后脑勺就被揉了揉,那只手顺势滑下去,捏着他颈后的皮肉,像拎猫一样把他的注意力押回练习册。
“认真点。”
“哦……”
夏宇所谓的“正经”东西,就是指帮他补课。程真短暂失望了一下,不久就感到惊奇,同样的题目,从夏宇嘴里讲出来,总要比老师的课效果更好。大概因为他们都是学生,夏宇的讲解更贴近程真的理解方式,又或许是别的原因,连程真自己也意识不到。
总之,只要是夏宇讲过的知识点,他都不会再出错,并且在许多年后,他开始工作,都还记得当时的题型。
但这并不能解决程真的所有问题,他的短板太多,夏宇不可能完全照顾到,更何况程真还有个更致命的毛病
——他真如自己说的那样,夏宇教什么,他就学什么,上课走神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特别是周末,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夏宇,他就什么也听不进去。
夏宇不明内情,每次都对他的低级错误感到无奈,只得在紧张的课业之余,又熬夜给他整理出一整套初中理科的知识点,外加自己的心得。
那一年他高三,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的未来拼命,只有夏宇,把不多的时间浪费在全无帮助的事情上。他清楚地知道后果,却无法说服自己停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也没法对程真说不。
他看上去和别人没有区别,一样的黑头发黑眼睛,也许他长得稍微出众了点,但也没像自己这样,走到哪里都是目光的焦点。他的话也未免太多了,特别是小时候,每天放学都要说个没完。再后来,他就不大爱说话了,却依旧爱围着自己转,一找到机会就要探入自己的过去……
“阿廖沙,阿廖沙,阿廖沙……”
“我想和你走得更近一点。”
他已经走的够近了。
近到,快要走进他心里。
还有半年,他就要离开这座城市,去外地上大学,五年,也许是七年、八年之后,他还会留在那里。那将是他的一生,而程真,也会有自己的未来,他们注定会天各一方。
这短暂的几年,就是他们能达到的,最近的距离。
他还能为他做点什么?
夏宇突然发现手下的字迹越来越潦草,便把那张纸撕掉,重新誊写一遍。
常青和夏思危之间的关系,已经近乎公开,连科室里都不再大惊小怪。可那只木雕大象摔坏后,常青对夏思危的心态就变得有点复杂,她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种隐约的抵触来自哪里,事情就发生了变化。
那天夜里,一向齐全的值班人员全都请了假,作为三唤医师的副主任常青,不得不临时留下。后半夜时,值班室里的平静突然被打破,省二院接收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批急性中毒患者——市郊化工厂连夜作业,疲劳工人的一个错误操作,引发了一场灾难。
常青第一时间指挥处置,才想起来跟院长和夏思危汇报,当他们赶到医院时,大部分患者已经得到及时救治,脱离了生命危险。在那场抢救中,许多人同时存在几种中毒,常规疗法中,几乎没有应对这种情况的经验,常青冒险使用了自己还没获得审批的课题中的方案,意外地取得了成功。
尽管争议很大,她还是获得了省市甚至国家的表彰,医院出于各种原因,破格把她提升为主任医师。
夏思危对她的态度,就是从那时开始微妙起来。他对她不再殷勤,渐渐回到公事公办的层面。
在这种情况下,常青也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和夏家有更多来往,何况夏宇面临高考,她不得不提醒程真,不要总缠着夏宇补课。
那时的程真一心沉浸在对夏宇的依赖中,完全没考虑这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后果。
当他接过夏宇给他的厚厚的一沓纸时,几乎要把它当成教材,反反复复地读。
“这下能安心了吗?”
“嗯,能。”
清隽的字体吸引了程真的全部注意力,他没留意到夏宇的脸色,显得比之前苍白许多,眼下带着淡淡的阴影,看上去像长期睡眠不良。
夏宇送完资料,就跨上自行车。
程真连忙追上:“你要回去?”
“以后的周末,可能都没时间了。”
夏宇有些歉意地向他告别,程真下意识地抓了一把,指尖划过他的校服,只抓到满手落寞。
微弱的牵拉感从衣角传到夏宇的肩头,也把他的意志力扯开一条裂缝。
没过多久,他又回来看望程真,父母和老师都被他们蒙在鼓里,像某种秘密的约会,约会的内容却出奇地纯洁,也只能纯洁。
他把全部心思都放在程真的学业上,并说服自己,这就是他们之间最重要的事。
后来回忆起这段时光,他们一致认为,两个人都偏离了正轨,无论是任性的程真,还是自以为能平衡一切的夏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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