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明止抱着换下的衣物出来,言喻把放温的水杯递给他,说:“先放着,等我的一起洗。”
岑明止误会他要自己帮忙洗衣服,平静地点了点头,把衣服放在了洗衣机旁的脏衣篓里。言喻确定他不会自己动手,才脱了外套去了浴室。浴室里还有水汽,言喻走进去时产生了一种错觉,那些可能在岑明止身上滚过的水雾好像比淋浴头里喷出的水更有温度,让他顺着这股暖流又活了过来。
他在刚才的那一路上,握着方向盘的手冷得像两块冰砖,差点就控制不住要在岑明止面前发抖。岑明止坐在黑暗车厢中的样子,让他难以想象自己曾经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就失去了这个人。
他洗过澡,出来时岑明止不在客厅,正好方便他把两个人的衣服放进洗衣机。
定好烘干时间后他回卧室,岑明止已经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杯水,腿上是他办公用的平板。言喻以为他在工作就没有打扰,从另一边上床准备躺下,岑明止却突然开口:“董事长要给我转让公司股份。”
言喻一顿,靠着床头坐直:“老头跟你说了?”
岑明止“嗯”了一声,说:“你知道这件事?”
“知道。那时候他脑瘤准备动手术,就写了遗嘱,给你百分之十。”言喻看了一眼他的屏幕,发现是转让合同的电子版,应该是张老发来的,“后来他手术做得还行,就把遗嘱改成转让了。”
如果是遗嘱,必须等老爷子死了才能生效,但改成转让,岑明止只要回国签个字就能立刻做股东拿分红。
岑明止神色平淡地把那合同翻到底部,问:“你的股份是多少?”
“十五。”言喻说:“老头遗嘱里还有一点。”
岑明止转头看他,言喻说:“给你就拿着吧。他一直想给你,那时候叫你走也是因为我……我不是东西,他喜欢你。”
比起我这个亲生儿子,他更喜欢你;而我,也喜欢你,爱你,非你不可,想求你原谅,想拥有你。言喻突然感到无比酸涩,他伸手摸岑明止脑后的头发,刚刚洗过,还有一点湿润,但因此更加柔软。
“睡吧,明天还要去医院。”言喻倾身,把他手里的平板抽走,放在岑明止那头的床头柜上。期间他的身体越过岑明止,像一个亲密无间的俯身拥抱。
尽管这个瞬间非常短暂,还是给了言喻一些浅薄的安慰:至少岑明止现在在这里,不是隔着千万里的海对岸,更不是什么无法跨越的生死,他们还来得及。
岑明止背对他躺下,卧室的顶灯被言喻熄灭,岑明止的呼吸在黑暗中很快平缓。
言喻看着他的背影,又等了很久,确定他已经睡了,才悄悄从床上起来,绕到另一侧,小心打开了床头抽屉。
抽屉里有一些杂物,大多是他的东西。只有一个醒目的药瓶,言喻以前没有见过。他拿着药瓶去卫生间,开灯看清标签,都是英文,应该是抗抑郁的药物。
他用手机拍下药瓶上的标签,把照片发给了唐之清。
第47章
孟瑶的恢复情况不错,手术十天后伤口愈合,可以开始下床走路。
她每天会在饭后坐着轮椅出去,到楼下时自己起来走一走。而唐之清的诊所已经恢复营业,要赚钱养家,散步大多数时候是两边的家长陪她,偶尔岑明止来得早赶上了,也会主动和她一起。
通常这种时候言喻也会跟着他们,落后一两步的距离,听孟瑶同岑明止缓慢聊天。
她讲话温柔,和他们聊自己在大学里任教时发生的事,讲学生们在校园里的生活,学习、成长、恋爱,不一定每一件事都有趣,但总是很鲜活。言喻自己的大学没怎么在学校里待过,却能想象,岑明止的学生时代一定与孟瑶描述的很像。
有时连他也能听出来,孟瑶在不动声色地引导岑明止去回忆,在用美好的事物打动岑明止。
周四的早晨言喻再次来到诊所,唐之清为他空出了时间,把那瓶药的成分和说明翻译给他听。
言喻听不懂那些复杂的化学术语,唐之清解释道:“应该是新西兰的处方药,成分比较重,如果他这几年都是吃这个的话……”
“会怎么样?”言喻问。
唐之清叹息:“这个药的核心成分在国内是禁用的,如果长期服用的话,常见的副作用就是思维迟缓,反应变慢,与明止的情况都对得上。”
“可以换药吗?”
“这个阶段他情绪不好,贸然换药不合适。”唐之清略微斟酌,“我的建议还是先进行保守的心理治疗,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从你这边入手,给予他一些良性刺激。”
言喻点了点头,问:“我应该怎么做?”
唐之清笑道:“感情刺激是比较好的方向。普通的行为可能比较难以引起他的注意,你可以试试过激一点,只要不让他觉得有过大的负担,表白还是道歉都没问题——”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呢,道歉也要有技巧。与其反复说‘对不起’,不如更关注这件事造成的影响,和你在认错以后想要消除的误会、改变的未来。”
言喻感觉唐之清好像不止是在治疗岑明止,也在治疗着自己。他恰到好处地给了引导,又给他喝岑明止留下了自我解决矛盾的空间。
言喻开始计划一些事情,周五早晨上班,岑明止下车前言喻拉住他的手:“周末可以跟我去个地方吗?”
岑明止回过头:“哪里?”
“朋友开的度假村,我订了房间。”
岑明止迟疑了几秒,片刻后点了头:“周日之前回来,我约了之清。”
这件事言喻倒是知道,唐之清已经告诉过他,岑明止和他约了每周日早晨的心理咨询。而这个周日,唐之清会尝试介入他的药物服用,开始为他减少剂量。
他们在周五晚上从家里出发,岑明止做的晚饭,言喻收拾了行李。只去一天,要带的东西不多,换洗衣物放在同一个小箱子里,像极了出门短途旅行的情侣。
度假村在隔壁城市,三百公里,连夜开过去,下高速时临近十点。岑明止在高速出口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地图,他们目的地是个人工景区,一座不知名的矮山被开辟出来做了一点景观,山腰上建了一座占地宽广的酒店。
地图软件上提示着当地的旅游路线推荐,岑明止点进去看,瀑布、日出、山林,无聊景区的标配。
山路盘旋,他们一路开上去,到酒店门口时停下。岑明止以为他们会直接入住,言喻却叫他不要下车,自己去前台要回了一个体积不小的登山包,又坐回驾驶座里,从度假村后面的另一条山道继续往山顶开。
“这里平时没来人,快倒闭了。”言喻说:“今天晚上订房间的应该只有我们两个。”
“……是吗。”岑明止神色寡淡,好像也并不觉得言喻带他来到一个鬼村一样的景区有什么问题。
接近午夜,山道前后漆黑一片。言喻继续开了半个小时,终于依稀看到山顶。
他没有再开上去,在路边的观景平台上熄了车。副驾驶座那侧的窗外没有树木遮挡,恰好可以看到远处山脚下的城郊房屋,成片亮着星星点点的灯光,像一片稀疏却明亮的银河。
汽车仪表盘显示外面的气温不到五度,言喻解了两人的安全带,说:“坐后面来。”
他先下车,绕去岑明止那头替他开门,岑明止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随他的意下了车。等他换到后座坐好,言喻替他把门关上,去后备箱里把刚才的登山包打开,竟然抖出了一条压缩的羽绒被。
他从另一侧上车。
跑车的后座不算宽敞,冬日衣物厚重,加上一条被子,两个男人挤在一起更显拥挤。
岑明止大致猜到他要做什么,开口问:“要等日出?”
“嗯。”言喻抖开被子盖在两个人身上。车已经熄了火,刚才几次开门关门,车内的温度迅速下降,窗玻璃上也开始慢慢结起一层冰雾,言喻摸到他的手,说:“忍一忍,等会就不冷了。”
“……”岑明止说:“离天亮还有六个小时。”
“是啊。”言喻笑了一下,他们都没有穿外套,此刻隔着两件毛衣贴在一起,即使没有空调也并不很冷。他单手从身后搂住岑明止,让他可以靠在自己肩上,说:“所以你先睡一会,天亮了我叫你。”
他有一点强势,没有询问岑明止愿不愿意在这逼仄的车内等待数个小时,好像笃定了岑明止不会拒绝。而岑明止确实不会,他很少拒绝别人的请求,尤其是来自言喻的。
或许和爱或感情都没有关系,这只是一种习惯,因为保留了太长时间,即使过了三年也难以戒除。更不用说他如今对这些事根本已经不太在意,言喻要他来这里也好,看日出也好,甚至就算言喻现在带着他从山上跳下去,似乎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出门前他带上了自己的药,就在大衣口袋里。但言喻这样抱着他,他没有办法吃药,只能被拘束在言喻的怀里。
黑暗和车,还有外面的风和寒冷,都不是什么好的回忆,而今晚甚至没有药。他知道自己今晚应该没有办法睡了,但言喻的身上很温暖,即使是失眠,在这样密不透风的小天地里也似乎也不再令人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