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喻的一只手穿过他的肩,另一只手握着他,手腕皮肤贴在一起,脉搏渐渐变得一致。他闭上了眼,没有睡,也不算醒着。言喻保持了绝对的安静,岑明止也是。他不会知道这一个晚上言喻的视线停留在他脸上多久,却知道天亮以前,言喻在他脸上唇上,落下了多少小心的亲吻。
天亮的时候他被言喻叫醒,太阳正从远处升起。
言喻让他转过去,自己贴在他身后,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又用一夜之间长出的胡渣亲昵地蹭岑明止的侧脸。外面的天亮得很快,在远方的地平线上撕出缺口,照得人头晕目眩。
“你去见老头那天,我去医院了。”言喻低声道。
他的声音有一点哑,很像以前他刚抽完烟的时候。但他身上没有烟味,只有一股很淡的柑橘香,是岑明之家衣柜里的味道。
岑明止肩膀动了动,想转回来,言喻扣住他,在他耳后说:“别动,你看外面,别看我。”
“……”岑明止只好面朝着窗户,言喻从背后握住他的手,说:“我找了唐之清,他跟我说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
言喻说:“你大学的时候我们就见过,那天是我给你签的支票。”
那是他们最早最早的起点,岑明止说:“我以前也告诉过你。”
“我记得。”言喻抱得更紧了一些,他“但你没有告诉我,你那时候过得不好。”
岑明止:“……”
“他跟我说了你家里的事。”言喻人高腿长,这样扣着岑明止,岑明止无法动弹,只能任由他说。
“我跟白幸容是高中同学。”
“……”这个突兀出现的名字令岑明止产生了一点反应,他顿了顿,喉咙里发出很轻的一声“嗯”,说:“我知道。”
言喻说:“我追了他两年,后来他出国了。”
“……”岑明止在车窗的倒影里模糊看到了言喻下颚的轮廓,模糊的胡渣,和紧绷的线条。
言喻说:“在日本碰到之前,我们没联系过。”
岑明止不知道该说什么,而言喻的这段叙述似乎也不需要他开口,他把岑明止的手捏得很紧,继续道:“后来他跟我们一起回国,要来公司上班,我什么也没想……”
言喻顿了顿,接下来的话有多难启齿,他自己听都无法理喻。
“我们……做了一次。”他说:“就是你来公寓那天晚上。”
哦,岑明止平静地想,原来言喻知道他来过了。
“之清告诉你的?”他问。
“白幸容说的,你走以后的第二天。”言喻说:“唐之清也说了……还说你从公寓出来开车到他的诊所门口,在车里坐了一个晚上。”
“……”岑明止没想到唐之清连这个也告诉了他。
言喻忍不住亲他的头发:“一个人是不是很冷?”
岑明止没有立刻回答。
那个晚上当然是冷的,冷到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但现在回想起来又似乎不是,既然他还活着,那么那些冷或许也不过是一种假象。
日出快要结束了,岑明止垂下眼睛,说:“还好。”
“还好……”言喻轻声重复一遍,“昨天晚上呢?冷不冷?”
岑明止顿了顿,随即缓慢地摇了头。昨晚当然不冷,酒店不算柔软的被子把他们裹得像一颗亲密的茧,所有的温度都锁在里面,即使是裸露在外的脸和脖颈,也因为言喻过近的呼吸保持了温暖。
言喻很轻地笑了一下。他握着岑明止的手,缓慢用指腹摸他掌心里的纹路:“岑明止,以后一个人开车的时候,可以想一想昨天晚上吗?”
岑明止微微一顿:“……什么?”
“没什么。”言喻却不说了,又笑了一下,把他手整个拢住:“结束了啊,要回去吗?”
金色的光球渐渐升高,被汽车顶篷遮住,已经从视野中消失。但那光仍然照在他们身上,冷冰冰的,没有多少温度,却很明亮。言喻终于放开岑明止,岑明止转身,言喻往后靠了靠,半张脸隐藏车内的黑暗里,看不清表情。
岑明止确实已经迟钝,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言喻的目的。日出或许根本无关紧要,就算今天下雨刮风,就算那太阳升不起来也没有关系,言喻或许只是想要和他一起度过一个这样夜晚,给他留下一点这样的回忆罢了。
“回去吧。”岑明止无声叹了一口气。
“好。”言喻靠近一些,在岑明止嘴唇上亲了一下,“回酒店睡一会。”
第48章
他们在春寒料峭的时节在车里坐了一夜,被子以外的部分都降至和外面的气温一样。但岑明止被保护得很好,手脚,耳廓,全都干燥温暖。言喻不知道这样做能不能给岑明止留下一点好的印象,让他日后回忆起冬日的夜晚,不至于只有那天的雪、孤独和麻木,也能有一丁点的日出、言喻和温暖。
他发动车,驶回半山腰的度假村。清晨前台无人值班,确实是一副快要倒闭的样子。幸好昨晚已经拿了房卡,他们在开了空调的房间里洗漱,碰到热水,言喻才后知后觉感到耳廓上的刺痛,发红的皮肤有一点的皲裂。
言喻擦了点乳液在上面,稍微缓解了疼痛,但等他补了一觉醒来,整个耳朵却开始发痒。他忍不住伸手去抓,吃午饭时岑明止发现他的动作,向他耳朵上看了一眼。
下午时他们退了房间返回,还是言喻开车,岑明止坐在副驾驶上,车开出度假村时问他:“你以前来过这里?”
“来过。”言喻说:“你跟我说辞职的前一天,我订了这里的房间,本来想带你来的。”
但是没有来成,因为岑明止告诉他自己要辞职了,而他那时候还无法预见将来,以为辞职就已经足够天崩地裂。岑明止若有所思,言喻说:“后来你出国了,我自己来过一次。”
其实也不是刻意要来,这个度假村刚开时做了很多广告,骗了不少游客。后来被曝光虚假宣传,渐渐就不太有人来了。度假村老板算是言喻圈子里的熟人,为了挽救生意,邀请了几个朋友前来试住。言喻想到当时的遗憾就没有拒绝,过来住了一晚,也提了点意见,可惜没什么用。
这种琐碎的事情他不打算详细说给岑明止听,驶出高速到家门口,岑明止让他停车。言喻看着他走进路边的一家药店,再出来时手里拿了一支药膏。
岑明止递给他:“回家擦一下,应该就不会痒了。”
是一支冻伤药膏,言喻做梦一样接过来,又听岑明止笑了笑,说:“之清那天也给我用过,效果挺好的。”
这算是进步吗?
算吧,一定算吧,言喻眼眶发烫,差点忍不住眼泪。岑明止愿意和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属于言喻的进步。而这一句简短的关心,更是岑明止给出的巨大退让。
又一个周四,言喻去诊所,把周末的行程和岑明止的反应告诉唐之清,尤其是最后的那支冻伤膏,唐之清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说:“很好的进展,他愿意和你聊以前的事,说明他在尝试面对。”
他在笔电上把言喻的描述记录下来,鼓励道:“再接再厉。对了,瑶瑶下个礼拜出院,你和明止有空吗?一起来我家吃顿饭吧。”
言喻答应下来,从诊所出来后,给岑明止打了电话。
孟瑶的恢复情况比预想得要好,赶着周末办理出院。言喻和岑明止一起开车到医院,替唐之清把行李拉回家中。
他们的父母已经各自返回原先在的地方,家里只剩夫妻两人。唐之清出门买东西,孟瑶坐在沙发上,指挥他们把行李一一放到对应的地方。
言喻第一次和岑明止一起做这样的家务,一点东西搬进搬出,竟然也能搬出乐趣。他总忍不住去看岑明止——岑明止做什么事都耐心专注,就算只是洗个水杯,低头时的目光也令人心动。
他们把孟瑶的行李归置好,晚上唐之清下厨,还开了一瓶洋酒,感谢言喻救了孟瑶。言喻这几年绝了所有交际,酒量比不得从前,喝了几杯就有一点上头。偏偏唐之清这个主人意犹未尽,一杯接着一杯,喝到最后言喻勉强还能坐住,唐之清酩酊大醉,倒在餐桌上不省人事。
“我出院他心里高兴。”孟瑶目光温柔,摸了摸唐之清脑后已经长得可以扎起来的头发,“最近他也过得很辛苦。”
每天医院诊所来回奔波,夜晚要陪床照顾,铁人也被熬倒。孟瑶要起身收拾碗筷,岑明止拦她,孟瑶只好把碗放下,笑道:“早就都好了,本来周三就可以出院,之清一定又让我多住了几天,现在感觉自己可以下楼跑八百米呢。”
能不能跑八百米不知道,但洗碗必然还轮不到她。岑明止把餐桌收拾干净,轮流把两个醉鬼送回房间。
言喻的情况稍微比唐之清好点,勉强还能起来走路,大着舌头问岑明止回不回家。岑明止不放心孟瑶一个人照顾唐之清,加上明天是周日,本来也约了唐之清的时间,索性留宿下来。
隔壁的小卧室孟母走前已经收拾干净,岑明止把言喻扶进去,言喻东倒西歪,进门不到两秒,就一头栽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