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冬沉噤声,年却升接着道:“被人污蔑我倒是没什么,只是他们一定会赶在我‘飞黄腾达’之前把我扯下来,然后向年却清揭露我的真面目。……与其让别人叫他恶心我,还不如我对他狠点,让他彻底恨我。”
姜冬沉无法反驳,低头道:“有理。”
年却升叹了口气,继而望向年却清。姜冬沉转身去熬药,年却升也埋头做自己的事。他从未如此端详过自己的弟弟,这面孔熟悉而陌生,小时候对他十分顺从,长大后时常露出嘲讽和厌恶,最近才略微缓和了一点,再见面,就是这样一张鲜血淋漓的脸。擦去血污后,年却升才恍然间惊讶的发现,他们的容貌,竟是有五六分相像的。而如今他却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有可怕的平静,怎么唤都惊不起一点波澜。
那呼吸和心跳,轻得仿佛昨夜闲潭梦落花,甚至到了若有若无的地步。
年却升望着这样的脸,心中不免想着,你是见过我在禁闭室淌着血昏迷不醒的样子的,那时候,你是否为我这个兄长有过一丝一毫的难过?
想着想着竟如呓语般的小声说了出来,可那人仍是静静躺着,连一句滚都不再有了。
年却升望着这破烂不堪沾满鲜血的衣料,猛地站起身来。
姜冬沉已端着熬好的药从侧屋出来,看见年却升倏地一愣:“阿升,你外袍呢?”
年却升从不穿白衣,可这中衣是明亮的雪白,衬得人身段高挑,干净利索。年却升一回头,姜冬沉差点把手中的汤药洒了。
姜冬沉很年却升地想了一句,你勾引我。
随后他把汤药搁在一边,随手从衣架上取了自己的白家袍披在年却升身上,还伸手为他系住了几个扣子,道:“衣架上不还挂着一件年家家袍,你直接拿那件不就好了?自己脱什么,你不冷吗。”
年却升道:“那件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舍不得。”
姜冬沉实在不明白一件衣服有什么舍不得,年却升站了一会,似是才反应过来姜冬沉做了什么,伸手理了理衣领道:“哥哥贤惠。”
姜冬沉不应,将汤药递给他道:“你嘴唇都干了,我去沏茶。这汤药,你记得给他喝。”
回来的时候,那药仍在床边放着,年却升却不在床边了。姜冬沉一抬眼,发现他正站在窗前,便问道:“阿升,你在那做什么?”
年却升转过身,扬起手来:“哥哥,你看这个。”
姜冬沉将一条红璎珞接在手里,闻见一股清淡的药香,翻来翻去并没有发现异样,便问道:“一条红璎珞,有什么问题?”
“哥哥一向心细,没发现吗?”
年却升一点提示不给,姜冬沉就想错了方向,将红璎珞送在鼻翼嗅了一嗅,竟无比认真地数道:“紫苑、橘红、百部、五味子……”
“……”年却升将那红璎珞拿回来,轻轻在姜冬沉额上敲了一下,“谁让你数药材了。”
说着,在红璎珞正中打结的地方,拨出一粒红红的小珠来。
“这是尉迟家特有的寻灵珠,它有宿主,但不知是何许人,只是若那人在年却清身上放了这个,不论年却清在哪,他都会被发现。”
姜冬沉一惊,抬眼道:“阿升,你的意思是?”
年却升神色凛然,望了一眼床上毫不知情的年却清,沉声道:“这事做得隐蔽……阮阮!”
阮阮跳出来,跃入他的怀里,年却升把这红璎珞交给它,吩咐道:“去把这东西扔了,扔的越远越好。”
姜冬沉皱眉:“这是哪来的?”
“年却升的外袍里,放的还很深,年却清可能还把它当宝贝。”
“所以……是有人因为知道年却清喜欢这个,会一直把它带在身边,才行了此计?”
“正是,哥哥,你可否记得来时我对你说过什么?”
姜冬沉一怔。
年却升沉声道:“内鬼。”
转醒
年却清已昏迷了五日。
他占了年却升和姜冬沉的床,两人就只好找各种地方凑合过夜,年却升自小如此,可姜冬沉不行,他哪里这样度过日。姜冬沉嘴上不说,心里也不怨,看上去平平淡淡。年却升心里却不忍,他是连姜冬沉的衣服都舍不得弄脏的,一向把姜冬沉像富家公子一样好生养着。因此,每在夜里姜冬沉无意识地把冰凉的手伸到年却升怀里,年却升就心疼,忙把他抱得严严实实的,在他耳边,轻轻吻上一吻。
姜冬沉每日在他怀里醒来,十分的不习惯,不是不习惯拥抱,而是往常每次都是年却升拱在自己怀里,这会反过来,才觉得不习惯。但尽管如此,姜冬沉醒来以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腰酸。
年却升瞟了一眼床上睡得安逸的年却清,向姜冬沉道:“先下年风龄一定在四处寻他,再过两日,他若是还不醒,我就想办法送他回去。”
姜冬沉仰起脸:“你别露面,危险。”
到了傍晚,姜冬沉去侧屋做饭,年却升去将外面晾着的衣服收回来,然后便风一般地跑去侧屋给姜冬沉帮忙。姜冬沉已煮好粥,正待舀出来晾凉一些,年却升将洗好的菜放在他手边,准备去接他手里的木勺,姜冬沉却忽然皱紧了眉。
发觉异样,年却升忙问道:“哥哥,怎么了?”
姜冬沉摇摇头:“我没事,舀你的饭。”
年却升目光一暗:“是不是腰疼,这两天你有些着凉了。”
姜冬沉不置可否:“无妨。”
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是在等着他安慰吧。年却升一声不吭,伸手覆上他的腰,轻轻揉了揉,其实他本是心无旁骛。姜冬沉却差点吓得把碗都扔了,连忙道:“别动,别动,我没事,你别动。”
年却升失声笑道:“你这是做什么。”
姜冬沉连连摇头:“没事,你别动。你这个动作,我别扭。”
年却升更加好笑地盯着他:“怎么别扭?”
姜冬沉咬咬唇:“就是有点痒,我说不上来,但是奇怪……你别再动那就是了。”
年却升还要上来,姜冬沉如临大敌,将木勺一把塞在年却升手里,转身溜到灶台前:“你……你去舀饭,别跟着我。”
年却升接过木勺,边舀饭边意味深长道:“好啊你,哥哥,我不就摸摸你的腰,你就这样躲我。”
姜冬沉一时语塞,拿了一个糖糕塞到他嘴里:“行了,舀完饭去烧水,我这儿不用你帮忙。”
年却升又道:“你腰行不行,不行晚上我帮你捂捂。”
“你有完没完。”姜冬沉气的跺脚,“怎么吃着糖糕都堵不住你的嘴!”
年却升十分委屈,哦了一声:“不就算了,我怕你冷。”
“那怎么行。”姜冬沉见年却升真在委屈,又舍不得了,“手一直放在一处手腕会酸,我们两个人,不能全都不方便。”
最终还是年却升突发奇想,出去找了一堆软绵绵的树叶稻草,其上铺一个厚实被子,摆在床边,勉强当床,至于枕头,就是他本人了。
夜半,年却清忽地一偏头,随后缓缓地睁开了眼。
昏迷的太久,有些眼花,只能朦胧辨出一道斜入朱户的月光。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轻轻翻了翻手,发现自己也并未被铁索一类的物件铐住,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开始打量屋顶,嗅着这房间里十分陌生,又隐隐有些熟悉的气息。继而望见他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字,字的内容看不太清,只能辨出是工整的楷体。他正心存疑惑,忽然听见屋内有除他之外的人翻身发出的响动,心中霍然一惊。
年却清心中登时警觉起来,却不知那人是谁,侧着身子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身上还盖着一条被子。四肢无力,因此起了才不过半,刚望见下面有一对相拥身影,就重重摔了回去。
年却升和姜冬沉被这一声惊醒,年却升坐起身来,问道:“醒了?”
姜冬沉去点灯,年却升伸手探探年却清额头:“还行,不烧。”
年却清背后的伤被那一下撞得生疼,紧皱着眉缓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眼,像不认识年却升一样怔怔道:“兄长?”
他目光向四周扫了一圈,又看见了递来一杯温水神色淡然的姜冬沉,疑惑道:“这……是哪?”
“是哪?当然是我家。”年却升接过茶杯,搁在床头道:“你嗓子哑成什么玩意儿,起来喝水。”
年却升扶了他一把,好让他缓缓坐起身来,姜冬沉十分体贴地在他身后垫了一个枕头。两个人一句言语交流也没有,却莫名默契得旖旎,年却清看了一眼,迟疑道:“你才离开了几个月……现在还是过得有模有样的,我是怎么到这儿的?”
年却升坐在床边,翘起二郎腿道:“你从天上掉下来,不巧被我接住了。”
姜冬沉由衷地觉得他这个就表面会装的大尾巴狼有点欠揍,当即拆穿道:“又胡说八道。”
年却升哼了一声,向年却清道:“你不是去围猎?怎么弄了一身伤回来,他们为难你了?”
年却升无言片刻,低下头去,嘴硬道:“我这不没死,没事,出了点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