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璇眼神安定温柔,笑说:“我如何不能?你若知世上无有两全法,就不会如此执着,何不如相忘于江湖。”
两人一时无话。不知过了多久,班驳抬头,冷冷微笑:“道理我同你说不通。只告诉你,你虽与我神朝有恩义,但今后你若还是执意阻拦,我不会多留情面。”
卫璇再无多言语,化风归去。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无须席地而坐,已经抓耳挠腮一个晚上了:“道君,那老鸟会藏在哪里呢?”
檀弓正在看此地的舆图:“我实不知。”
苍梧峰有三千六百座小峰,各各别有洞天,这一时半会即使密集人力,也很难查出来凤皇的所在。众人趟趟无功而返,还有的在山中扎营寨,坊间有以此事为赌下注的。
苍溟道:“司法大人无数通天手段,此等易事何为大天帝忧心。”
檀弓道:“凤皇戴罪之身,若为用通天手段为雷祖所闻,何会轻放。”
无须吐舌说:“那不正好,太好啦。” 他倒没多讨厌凤皇,纯粹想要杠沧溟而已。
檀弓极少这样直言警训:“无须,我意取回魏伯阳之物,无意其他。”
苍溟道:“大天帝慈忍。可这只凤皇当年啄瞎烛龙双目,令三十五重天至今无昼无夜,四时无律,实在是罪恶滔天。”
烛龙是九天雷祖座下的司天龙象星,有道记载它“ 嘘为风雨, 吹为雷电, 开目为昼, 闭目为夜。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
檀弓只道:“紫微背信,有过在先。”
苍溟还欲说些什么,忽听见啪得一声,一枚圆滚滚的红葡萄,骨都都滚落在地。
檀弓周身泛着淡金的光晕,护体罡气绕之不散。
啪又是一声,不知何处砸来一枚红杏,如出一辙,也是近不了檀弓的身,飞珠溅玉几十颗,都是一样下场。
珐琅双耳的香炉袅袅吐出一卷黑烟,在半空如墨泼开,逐渐实化为一人形。是一丰度俊雅的玄衣男子,手上正提着一串葡萄,颗颗鲜红饱满。
魅魔坐下对着茶壶嘴闷头就喝,很是自来熟,像一只睡饱了觉的猫正在捋胡须:“干什么都凶霸霸看着本座?这呢,叫入乡随俗,对左圣聊表爱心罢了。夫人饿了吗?快来尝尝,本座特地挑了个头最大的、最甜的来砸你。”
无须格格咬牙蓄势待发,檀弓道:“尔今何事。”
苍溟惊道:“七情魅魔帝毐?是你?你私离域外为祸人间,我将上禀北斗魁,即日将你缉拿归案。”
魅魔听笑了,不徐不疾剥葡萄皮:“为祸人间?你可真敢说,本座都不敢想。你问问你这亲亲左圣,哪只眼睛看到我杀人我越货了?不过你情我愿的寻个乐子,和谁较真呢?又不过是癖色贪花,哪个血性丈夫不是如此?小孩子不懂事。”
他上下一看苍溟,动动鼻子,闻见朱砂曼陀罗的别样幽芬:“我看你是个鬼吧。魔鬼魔鬼,从来都是一家,我劝你多变通变通,相煎何太急。”
苍溟冷脸大甩:“我乃北阴大帝座下玄阴鬼君,你竟敢拿我与你这域外魔头相提并论。”
魅魔听了更乐了:“哦,我当是谁?北帝的小鬼。他亲自来倒还够看,派你个小鬼来算什么,心不够诚啊。还有啊,本座现在同左圣讲话,轮到你呵气滋毛了吗?酆都的都这么不懂礼的?左圣就是脾气太好了,惯的你不懂什么叫做尊卑伦序么?”
苍溟虽然十分不服,但魅魔说得的确正理,不得不说:“小神失礼。”退到一旁。
魅魔得逞,眉梢眼角似笑非笑,难得开门见山:“本座偏偏知道那秃鸟藏在哪里,你要不要听?”
檀弓道:“请指教。”
魅魔打掌笑道:“那你就白听么?本座虽一千个爱你,一万个想你,但也不做赔本的买卖,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你若答应于我,莫说助你找到那鸟,就是把它捆了扔在你面前也在所不辞。”
檀弓示意请说。魅魔道:“哈哈,免得这小鬼听见跟人告状。美人,附耳过来。”
见檀弓无动于衷,他只能自己站起来走近:“怕了你了我的木头宝贝,本座过去还不成吗。”
第100章 荒唐狸猫闹婚堂 寻旧孤凤探故究
魅魔爱絮叨,三两句话能交代清楚的事,他足说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是那两只鸟的旧事,左圣比我清楚吧?……如此这样,你都听我便是,明日你且看我眼色行事……”
他自觉当世救星一样的角色,可是还没得意半晌,却听见天枢不同意:“与其涉此深险,信付魔道,不若上禀北斗魁。凤皇罪孽深重,妖道伏诛为九天之所共望。”
檀弓道:“罪孽深重?我不知司法意之所指。”
天枢道:“盲烛龙双目,窃无相宝瓶杨柳琼浆,烧干九天莲池,填血湖地狱…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岂非罪孽深重?”
檀弓道:“若你言如此,紫微乘凤皇涅槃之隙,降兵灭绝妖族十万子民,西冥尸横遍野,血溅成渠,千代社稷一朝成丘墟。北斗魁横刑残酷,何以未将紫微从重拟罪。”
这三界谁敢治北极大帝的罪?无须几乎从没听过檀弓这般严词,虽然和他没半分干系,但小腿肚子却不住泛软,额头和背上都是冷汗。
“太微!”天枢愠怒渐生。
“紫微不种恶因,何畏恶果。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檀弓道。
“西冥妖道日盛,旋绕禁闼,已损天道。党同伐异,自古皆然。”然后金光淡淡一闪,语气舒缓许多,天枢慰道,“况北帝遣兵秘行之时,汝在南沧清修,何从知之?既不知之,如何处之?何苦深愧于彼,以至于忧心常戚,经年不能释怀。”
檀弓辞色却愈严了:“我沉思终日,日夕焦心,非因凤皇曾在我座下,我藏包庇塞责之意。其中缘由司法中心明白,何故谓我何忧?天尊教训:‘济沉溺苦,普救苍生。’道法自然,王道务德。而紫微所治之下,天庭霸道至隆。何为霸道?竭泽而渔,焚林而猎,焚薮而田。奉此放荡霸道,轻动干戈,战事一役未平,一役又起,三界生灵受苦,六道民遭荼毒。司法眼中,莫非也是自古皆然之事?何为此谬悠之说。世人尚且知慈悲为怀,九天诸神竟不知何为为诸众生除无利益,何为欲与众生无量利乐,何颜相见始祖哉?无知若此,胡不遄死。”
“胡不遄死”四字说得平铺直述,与往日的语气没什么差别,可是那意思极厉极重。无须极其惊惧向上一看,苍溟已经吓得俯首在地了:“请大天帝暂息雷霆……”
檀弓心中一片空明,不着片尘,脸上没有任何异色。魅魔低头对着早就喝干的茶碗,他早知道天庭看似融融一心,其实内里小党派数不胜数,主战的、主和的、先天派、后天派、雷祖的、东主的……本来以为檀弓对这筐子烂事漠不关心,没想到态度这般分明,言辞还这般犀利。第一次见檀弓说这一车话,他还没听懂这是在强调诸神要有慈爱与怜悯之心,只觉得左圣就真这般厌憎自己哥哥北帝么?
魅魔属实好一会才咽了下口水,干巴巴地说:“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来找你啊。”轻手轻脚把门慢慢带上了。
次日。
众人上山寻凤凰踪迹,屡屡无功而返,轮番下来劲头也泄了。失落之下,又想难得如此好机会,金丹榜上十之有八都在此地,何不借此机会扩展人脉?只要无利可争,四海宇内皆道友。这样一来,驿站生意逐渐凋敝,城中大小酒楼座无虚席。
白凤城城主府正在举办合籍大典,因着一对新人都是籍籍无名之辈,放在往日,也不过宴请三五亲友,今日竟然成了一桩几百桌酒席的盛事。
慕容紫英与檀弓同席,他们坐得远,只能看见那两个新人着红色吉服,新郎直襟长袍绣的春燕桃子,意在长春比翼;新娘则是白头绶带鸟,意在齐眉到老。
拜高堂之前,要先叩拜太阴星君和合和二仙。太阴星君又叫月神娘娘,人间有情男女排设香案点上一对红烛,供上异花珍果,净水名香,月下膜拜。北凤灵洲更有民俗“跳月”,设在每年八月十五。
合和二仙则是掌管婚姻的喜神,并有“欢天喜地”的别称,雕像是两个束髻孩童,一个手持荷花,另一个手捧园盆。
数十羊角号同时呜呜吹响,众人都趋舟靠近了些,看见新郎样貌平平,脸无喜怒。新娘子的红盖头将容貌掩得一干二净,身形很是高瘦。
这一望去,唯有女子头上暗绿毫光抢人眼球,大红绸缎也遮不住,幽幽湖水上的浮光魅影,竟都是从那盖头地下散发出来的。
慕容紫英好奇道:“那里什么东西闪来闪去?”
忽听见佩玉将将,是卫玠锦衣狐裘,过来掀袍坐笑道:“二位许久不见。慕容贤弟好目力,那是一顶蕉月明珠点翠凤冠,用的是二十八根硬翠,七十二根软翠。在下尝得幸一见,那翠技如今天下之间无双无对。”
慕容紫英不太关心,女儿家东西在他眼里都是差不多的,简单寒暄之后便没再同卫玠讲话,本就不熟,也没问他招驸那天后来去哪了。卫玠见檀弓注视凤冠,便笑问:“栾道友可是喜爱这种小玩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