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祝震惊地看着长生,“你的左眼?”
“瞎的。山火以后就看不见了,不过,我没跟任何人说,连郎中都不知道。”长生说着,仿佛小孩子自以为是地藏起了一颗糖般,骄傲地笑起来。
陶祝心头一阵紧缩的疼痛,他勉强克制着,不想也跟着掉眼泪。
“我还以为兄长再见到我,会认不出我呢!”长生用手摸着左脸上凹凸不平的伤疤,“像个丑八怪一样,我自己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也觉得恶心。”
“长生——”陶祝心疼地抓住长生的手,不忍他再说下去。
“兄长——”长生反握住陶祝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处,微笑道:“我知道你不会嫌弃我,不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不会嫌弃我的,因为我是你的长生啊!”
陶祝强忍了半天的泪水还是滚落下来,滴在了长生的脸上。
长生微笑着撑起身子,闭上眼睛吻上了陶祝湿润的嘴唇。
陶祝记不起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好像很不对,又好像很自然,他弄不清到底那种感觉是什么,只知道长生似乎很快乐,很享受那种并不舒服的过程,而他依旧和从前一样,舍不得他有一丝不快,尽力配合着。他低头去看长生,他正沉沉地睡着,缩在自己怀里,婴儿一般恬静舒适。陶祝极轻地叹了口气,把下巴贴在长生的额头上,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长生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他起身发现房间里无人,慌忙抓起袍子胡乱套在身上朝院子跑去。
陶祝正站在琵琶树前,看见长生着急得连衣服都没穿好就跑出来寻自己,不由得怔住了。
“兄长!”长生冲过去抱住他,像是生怕他会突然消失不见。
“怎么了?”陶祝被长生撞得一个趔趄。
“我以为你要走了。”长生喘着气,紧紧箍住陶祝的腰。
“怎么会呢?瞧你,头发这么乱呢。”陶祝微笑着分开长生的手,把他带进卧室里。
像许多年前一样,陶祝帮长生把袍子穿好,再耐心地帮他系好每一条衣带,又把他按在凳子上,帮他把头发整齐地束起来。长生极为享受地闭上眼睛,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某一刻。
“长生——”陶祝从背后拥住他,把脸轻轻贴在他的脸上,“跟我回家吧!这里终究不是庄园。”
长生猛地睁开双眼,笑容从他脸上渐渐消失,“回家?”
“跟我回家吧,我已有妻子,还有两个儿子,他们都是你的亲人,你不会再是孤单一人。”
长生狞笑着站起身,“兄长这是在向我炫耀、告诉我你如今家大业大,不屑于和我在一起了是么?”
“长生——”陶祝按住长生的肩膀,“我怎么会不愿和你在一起?我只是担心你。”
长生哼笑一声,挣脱陶祝的手,“担心我?我看你是讨厌我吧?你觉得我们根本不该像昨晚那样在一起!你觉得恶心了,是吗?”
陶祝紧紧抿住嘴唇,望着长生近似狰狞的凶狠表情。他不明白,他觉得陌生,眼前的这个人依旧是长生,却已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单纯干净得让他不敢有任何妄想的少年了。
“长生——”陶祝嚅动着嘴唇,“你究竟是怎么了?”
“怎么了?”长生表情古怪地笑了起来,“我好得很。”他说着上前攀住陶祝的脖子,在陶祝耳边叹道:“兄长,我真想回到过去,那些在山庄无忧无虑的日子。”
陶祝紧紧地抱住长生,却猛然觉得肩膀上一阵刺痛,他强忍着,直到长生松口。
长生拽开他的领口,看着那个泛紫的牙印,心疼地把嘴唇附上去吻了片刻,帮陶祝把衣领整好,“兄长,下次,记得早点来。”他微笑着说,脸上泛着羞涩的笑意。
☆、偷窥
长生睁开眼睛,看见从窗外斜射进来的白月光已经从床前移到了东边的墙上,知道大约是寅时。他枕着陶祝的一只胳膊,背对着躺在他的怀里,陶祝的另一只手从他的腋下穿过,抚在他的小腹上。这一年多来,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紧贴对方身体的温度和曲度,像是两根相互纠缠的藤蔓,生长得毫无缝隙。长生望着那片被月光照得雪亮的墙壁上的画,是冬天里被大雪覆盖的光秃秃的悬崖,万籁俱寂,毫无生气。陶祝总想劝他换掉,可他总说这幅画很好,执拗地不肯换。
这座山太静了,跟从前的山庄不同,那里常年都有呼啸不止的山风,可这里的风却小得多,也许是选址的问题,这里更安全隐蔽,也更无趣。长生细听着窗外的寂静,知道再过一个时辰,就会有不知名的鸟站在院外的树上清亮地转着嗓子,一声接一声,不紧不慢。
这一年多来,长生如愿把陶祝留在身边,肆意索取。陶祝依旧像从前一样宠着他,依着他,竭尽所能地陪伴他,可他心里的空洞依旧填不起来。他知道自己很过分,可每次面对陶祝的劝勉和解释,他都十分抵触,他知道他一定有很多的苦衷,可他拒绝知道,仿佛这样,他才能继续理直气壮地任性下去……
长生默然地看着悄悄移动的月光缓慢地越过那幅画,轻哼一声,把手缩进陶祝的手心里。陶祝有所感应地把他的手握住,下意识地拥紧了他,在他脑后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长生没有吭声,几分钟后,他的怀抱松了些,呼吸又低沉而均匀地响起在长生耳边。他们能永远在一起吗?长生每次想到这个问题,都觉得像是在忍受一场没有止境的酷刑,恨不得这一生就在这一夜里过去。
夏天到来,那两个小童似乎怠惰了许多。
清晨起床,见门外并没有放洗漱的铜壶和木盆,长生便不得不自己到外院里打水,发现院门开着,他奇怪地走到院外查看,只见那两个小童神色慌张地从山道上回来。长生哼笑一声,故意板着脸对两个小童道:“大清早的跑出去玩?小心山上的豺狼虎豹把你们两个叼了去!”两个小童慌忙点头摇头,仿佛吓怕了,躲着长生一前一后地跑进院子里去。
这一年端午节,圣上设宴,陶祝不得不去,虽然早已让人传话给长生,陶祝还是放心不下,离宴后直接策马去了山上的别院。
月光格外明亮皎洁,长生兴致勃勃地在院子里摆了一桌酒席,他把两个小童也叫到身边,饶有兴趣地看他们兴奋地把果饼糕点塞得满嘴都是,想着自己小时候吃东西时大概也是这副模样,忍不住笑起来,自斟自饮到脚下发飘。
陶祝赶到别院的时候,已是深夜,两个小童早已趴在桌上呼呼大睡。长生听见敲门声,摇摇晃晃地走去开门,见是陶祝颇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宫中有宴饮吗?”
“明日有一天假,我想着还是先来看看你。”
长生望着陶祝一本正经的脸,故意装作后悔地叹了口气道:“早知你要来,我便不饮酒了,简直浪费这良辰美景。”
见陶祝不理自己,长生大笑着牵起陶祝的手便要朝卧室里去。陶祝看见两个小童睡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对长生道:“这两个孩子睡在这儿后半夜怕是要着凉,待我把他们俩抱回自己房里睡。”
长生一愣,想起陶祝是做了爹的人,果然慈爱心细,苦笑一声只好也抱起一个,两人一块儿朝外院走去。
外院厢房的土炕上隔着老远铺着两个铺位,长生瞥了一眼哼道:“这兄弟俩平时手牵着手,睡觉倒是喜欢分开。”他喝了酒,脚下不稳,好不容易把小童搁在炕上,却把枕头碰掉在地上,顺带着便有两张裁的极小的纸片从枕头下面飘出来。长生奇怪地捡起一片,对陶祝怪道:“这两个小东西,都不识字,却拿我的画纸来玩。”
陶祝也捡起一片,见纸面上似乎沾着些黑色粉末,便将另一个小童的枕下和床铺全部摸了一遍,果然找出一只短短的炭笔。
陶祝心中立刻不安起来,立刻把醉意朦胧的长生带回了卧室。
“兄长这次倒是比我还急呢!”长生故意调笑。
“长生,这小童是从哪里来的?”
“呵,怎么了?”长生不解地看着一脸紧张的陶祝。
“怕是有问题,这小童和这宅院,都不安全。”
“能有什么问题?兄长怕是在朝堂久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有谁会对我这么个废人花这种心思?”长生哼笑着,躺倒在床上,翻身睡了过去。
陶祝叹了口气,知道长生醉了问不出什么,只得耐心等他酒醒再说。
第二天清早,长生将两个小童叫进房间,逼他们俩拿笔照着自己的字来写,可两个小童委实连握笔都不会,右手满把抓住笔杆,比划顺序无一正确,画出来的字几乎难以辨认。
长生望着陶祝道:“你瞧,他们两个当真都不会写字,是你多心了。”
陶祝微微皱眉,看着两个小童把墨汁弄得双手和袍袖都黑乎乎的笨拙模样,叹了口气道:“但愿是我想错了。”
长生笑着挥退两个小童,攀上陶祝的脖颈,亲昵地在他耳边撩拨道:“既然无事,那就该补上昨日的空缺。”
……
初夏的暑气还不算热辣,长生一脸春情地枕着陶祝的肩膀,手指仿佛作画一般在他光洁的胸口轻轻描绘着什么。陶祝疲惫地闭着眼睛,伸手想要按住长生不安分的手指,却被长生毫不留情地在手上打了一巴掌,只得随他去了。长生带着胜利的微笑,把下巴枕在陶祝的胸口,信誓旦旦地道:“下次,我要在你身上画一幅春山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