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了抿嘴,斟酌了片刻,认为还是把以下犯上,冒冒失失的小师弟教训一顿比较好,一开口却发觉嗓子有点哑。
“你……”
沈梧无辜地看着他:“我?”
算了,此人一看就是冥顽不灵,不知悔改,还浪费口舌教训个屁。
周敛迅速地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运功把面颊上的热意压了下去,沉着冷静地对沈梧道:“你过来点。”
沈梧目光微闪,一动不动。
周敛就只好遵循山不就我,我就山的原则,犹豫着抬起手,想扣住他后脑勺,中途那只手却自作主张地改道,在沈梧发上揉了一把。
沈梧:“……”所以周敛方才要他靠过去,只是为了方便摸他脑袋吗!
天色不知何时已暗了下来,沈梧抬眼看了看周敛,虽然这夜色完全不足以妨碍他将周敛的容色看得一清二楚。但“天黑了”这一认知还是给了他一点底气。
恰好周敛低低地道:“我还是有点生气。”
沈梧微微屏息,也压着声音道:“那大师兄要如何才能消气?”
周敛眼睫颤了颤,伸出手揽住了他劲瘦的腰,过于紧张的缘故,临到头了还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可,可以么?”
还结巴了一下!
沈梧绷到了极致的心弦登时如被一只不懂乐理的手闭着眼瞎拨弄了一下,他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周敛登时恼羞成怒,二话不说,勾着他腰往怀里一带,微微歪头,亲了过去。
……
等周敛消气了,两人才要了点清淡小菜,坐下来谈正事。
沈梧把舒慎所言都复述了一遍,省略掉了烟萝山内可能有灵药可根除捕灵这一节,道:“大师兄对蜀慎太师公可有印象?”
他只记得,当初朏明那处院子的堂屋神龛上,确有此人的牌位,由此可见烟萝派里确有此人。虽然一个大活人会被后辈立了灵牌一事有些奇怪,但并非找不到理由。
只是,单凭他一面之辞,沈梧不确定,舒慎,到底是不是他说的那个人。
周敛沉吟片刻,道:“他说的话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漏洞,你为什么不信他?他不是你的朋友么?”
沈梧一愣,答道:“我并非不信他。只是兹事体大,我……”
周敛却打断了他的话,道:“既然你信他,那便按他说的来罢。”
他看了沈梧一眼,倏尔一笑:“不必这么看我。何况阮前辈不也说了么,‘世数今逃尽,烟萝得再还’。师父已经没了,云谢尘也疯了,山上的那些毛孩子不能算,若不算你那个朋友,烟萝如今只剩下你我二人……”
他停了一下,“不,只剩我一人。”
“这都不算世数已尽,如何才算呢?”
他说话时神色淡淡,并无什么悲伤或者疲惫的意味,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沈梧却听得心头一酸,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以前以为长梧子是在骗他,所谓的“第一仙门”只是他吹出来的,因此,尽管门派内人丁凋零,也不觉得有什么。
一个连自己的地盘都没有,还要租房子过日子的骗子门派,再怎么没落,不也是正常?
可是到如今,想到“第一仙门”曾经实实在在地存在过,想到那一位位身负无数荣光的先人,曾经怎样意气风发地在修真界来去如风,再一想到现在的落魄,连开个自家的山都要斟酌再斟酌,即便他对一手把自己带入门的长梧子观感复杂,也还是觉得意难平。
已然式微至此,还要如何,才算世数尽?
他平了平起伏的心绪,舒慎言之有理,周敛也赞同,他也确实无法从中找到不对劲的地方。
可他不知为何,就是觉得,有什么事是他应该知道,而他不知道的。
这一点未知,让他隐隐有些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蠢作者的疏忽,昨天存稿箱时间设置错了
所以就……二合一吧orz
我对不住你们嘤嘤嘤
第65章 迷雾起
沈梧道:“可是这样,当真不会给大师兄带来麻烦么?”
周敛抬了抬手,似乎是想摸摸他脑袋,最终碍于距离,还是放下,道:
“这怎么会是麻烦?”
不待沈梧回答,又道:“且就算是麻烦,莫非沈郎君还会坐视不理么?”
沈梧心神一震,豁然开朗,道:“是我糊涂了。”
“无妨,”周敛宽宏大量地道,“横竖你就没清醒过。”
沈梧于是认错:“大师兄说的是。”
这事便算是定下来了,多思无益,沈梧也不再去纠结其中或许会有的,他未曾看见的危机,决定起身告辞。
还没来得及动一下,就听周敛清了清嗓子,道:“天色不早了,你……”
沈梧愚钝,没意会他话里的未尽之言,愣了一下,抬眼看着周敛道:“大师兄可还有什么事么?”
周敛便在一片黯淡的天光中,晦暗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撇过头,道:“无事。”
“我……”沈梧回味了一下他方才那句话,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了什么,心跳登时卡了一下,道,“那我先回去了。”
“嗯。”周敛望着窗外,像是忽然对夜空里闪烁的星子起了兴趣,心不在焉地道,“去罢。”
沈梧遂起身,只是也不知是周敛这里的茶有什么奇效还是怎么的,他觉得脚步十分沉重,短短一段路程,居然颇花费了一些时间,方才挪到门口。
到了门口,又有意无意地停了一下,刚巧听见周敛问:“阿梧,你住在何处?”
沈梧扶了一下门框,低声道:“我还未曾订房。”
而后便听见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再是轻缓的跫音渐渐到了身后,手上一暖,是周敛覆上来的手:
“我与你一道去。”
沈梧故作镇定地反握住那只修长而温暖的手,道:“好。”
这时节客栈里并没有什么客人,大多数房间都是空着的。沈梧要了周敛隔壁的房间,小二在前边给他俩带路,一面舌灿莲花地从天南说到地北。沈梧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着,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右手处握得愈发紧的手上。
小二一番交代后便下楼了,两人相对无言地杵在门口,胶着半晌,沈梧听得周敛矜持道:“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沈梧惊了一下,无端地有些慌乱,下意识地道:“大师兄请。”
“请”了以后才猛地反应过来,他们方才从周敛房里喝茶出来,如今周敛又要去他房里坐坐,万一一会儿周敛出来时来一句“你不送送我么”,那这一晚上,岂不是都要耗费在这种幼稚的把戏上。
但人已经被他请进去了,忽然反悔也不是事儿,沈梧只好压下了杂乱的心绪,跟着周敛走了进去。
屋子里点了灯,周敛一进去便先四下打量了一番,没看出什么缺点来,遂不太乐意地道:“还勉强能住人。”
沈梧无言以对,只好随口附和道:“啊,是。”
周敛说是“请我进来坐坐”,屁股却压根挨都不挨椅子一下,只是在屋子里来回溜达了一遍,边看边道貌岸然地对其评头论足。他眼光高得很,这已经是这客栈最好的房间,到了他嘴里,处处就最多只能算是差强人意。
他这般停停走走,最终停在了窗前,周敛伸手推开窗,指腹貌似无意地擦过窗棂的外沿,收回来时低头一瞧,眼底忽然闪过一点微光,扭头一本正经地对沈梧道:
“这房间不能住人。”
沈梧被他严肃的脸色镇住,还以为这房间里被谁布下了什么禁制之类的东西,先放开神识仔细查探了一番,没探出什么所以然,便虚心请教道:
“可是有何不妥?”
周敛有理有据地批评道:“窗上有灰,小二洒扫也忒不尽心。”
沈梧凝眸望向他指腹,艰难地看见了上面沾着的……一粒微小的灰尘。
得亏他目力好,一般人只怕都看不见!
沈梧简直十二万分地无言以对,哑了片刻,还是把心底翻涌的千言万语都憋住了,道:“那我去同掌柜说说,换一间罢。”
周敛义正词严道:“换什么,天字房尚且如此,其他的更不用说。莫非你还要跟人去挤通铺么?”
沈梧隐隐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喉咙莫名地有些发紧:“那大师兄的意思是?”
周敛端详了他一阵,勉为其难道:“为今之计,只好让你跟我挤一宿了。”
沈梧只觉得一直被他握着的手又一阵发热,一时竟然没说出话来。
周敛却误会了他的意思,话音里便多了点不悦的意思:“怎么,你这是嫌弃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