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以前觉得寻常的,今天再看却总忍不住心生猜疑,想,按阮玉的话,他是不耐烦看舒慎温吞的样子,因此舒慎对他说什么,他才会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可是未免也太言听计从了些。
他在心底摇摇头,把这些念头都压入心底,无论如何,他也不该在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抓到的时候,平白地猜疑自己的友人。
舒慎道:“寒枝是不是从未对周掌门提过开烟萝山的事?”
沈梧面色不变,道:“已经提过了,他说还要考虑一下。”
舒慎眉头微蹙,眼底浮现出些许不满之色:“这有什么好考虑的,他莫非不知道你……”
沈梧浑不在意地一笑:“知道又如何,如今他不过才以烟萝派掌门人的身份在别梦宴上露了个脸,便有数不尽的麻烦找上了他。倘若真开了烟萝山,只怕什么都来不及做,便要身死道消了。”
舒慎愣了一下,随即哑然道:“此事又不需要其他人的掺和,难道还会有谁时刻盯着你俩吗?”
他顿了顿,眼帘低垂,面上似有不忍之色:“且那云谢尘之事,你想必也知晓了,便是不为了自己,我辈修士,总得想想那无辜丧命的黎民百姓。”
云谢尘。
沈梧按捺住心神的波动,转移了话题:“我也有话想问你。”
舒慎道:“什么事?你说。”
沈梧看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直言问:“舒兄怎会知道打开烟萝山的法子?”
舒慎疑惑地看着他,道:“我不是说过么,我毕竟活了这么多年……”
话音未落他便打住,有点无奈地笑了一下,“好罢,我说实话,因为我也是烟萝派之人,若论辈分,寒枝应当叫我一声太师公。
“我本姓蜀。”
沈梧即便早有猜测,此刻亲耳听到,也还是不由得微微一震。
不过若真是如此,那么,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么多烟萝秘事。
舒慎又道:“不过这都已经是往事了,烟萝出事时,我正在外游历,未曾为它一份力,愧对宗门,如今也只是想再看它一眼。”
沈梧未曾错过他的丝毫神色变化,见状又问:“那舒兄从前所说的,有个朋友被关在烟萝山中,是指什么?”
舒慎欲言又止地望着他,半晌才道:“我那位朋友,不是人。”
他放柔了声音,带着点怀念的笑意,道:“你大概不知道,烟萝山中的那棵树,是我带回来的。”
一座山上可以有成千上万棵树,但值得被舒慎这般挂念的,显然只有那一棵,沈梧还从未见过原貌,但已听过无数次的——神树。
舒慎还在继续说:“当年我把他带回来时,曾与他协定,烟萝为他提供庇身之所,作为交换,他须得为烟萝派弟子的修行出力。”
——这便是烟萝派所有弟子都要削剑的由来了。
“只是我与他约定的时间是三百年,烟萝出事那年,刚好是第三百年,可是,待我闻声赶回去时,烟萝山已经被锁了起来。”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眼神终于显露出了几分沧桑:“烟萝世数已尽,我一人之力,大概也挽不了狂澜,只是,答应了人家的事,总要做到。”
沈梧默然不语。
舒慎舒了口气,敛去了所有的伤感和遗憾,道:“不说这些了,如今烟萝是你师兄做主,我不该插手。只是,寒枝,你的身体,当真撑不了多久了。”
沈梧藏在袖中的手轻轻一颤,淡淡一笑,道:“能撑多久是多久吧。”
舒慎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打开烟萝山,于你分明百利而无一害,你为什么这么抗拒?”
沈梧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既是于我百利而无一害,我又为什么要抗拒?”
舒慎便噎了一下,半晌说不出话来。
虽然暂时并无打算立即就劝说周敛打开烟萝山,沈梧还是问明了具体的做法,和烟萝山的地址,方才离去。
从阮家出来时已是黄昏时分,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周敛婉拒了阮家的挽留,并未在阮家客房歇下,而是在别梦城内的一家客栈落脚。
沈梧问明了周敛的行踪,赶到那家客栈门口,心里忽然微微一动,下意识地抬了抬头。
一眼便看见了二楼临窗而立的周敛,正低着头看他。
夕色正浓,从沈梧这望过去,只能看到那人笼罩在绚丽的霞光下,表情则辨不分明。
——不过根据周敛一与他对上目光便“啪”地一声关上窗的动作来判断,想必不会是什么高兴的表情。
十有八九是生气了。
唉,脾气真是不好。沈梧默默叹气,并把不自觉上扬的嘴角放平了。
他大师兄心情欠佳,他却这么喜气洋洋,不太好。
这客栈占地颇广,上了楼,沈梧左右看了看,回忆了一下周敛那间房的位置,抬脚就坚定地往右边走。
谁知方才走了两步,后面就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客栈嘛,人来人往的,虽然眼下别梦城是没前段日子热闹,但有客人还是不稀奇的。
可沈梧一听到这声音就直觉不对,当即回过头去,便见周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继续走啊。”
沈梧不由得更严肃表情,低眉顺眼地给自己找了个借口道:“大师兄,我的房间在那边。”
周敛转身就走:“那你去罢。”
沈梧尽管很想当真往前走,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这个有点找抽的冲动,快走了几步,跟上了周敛。
周敛先踏进屋中,回头看了他一眼,仿佛是在要不要把他关在门外中迟疑了一下,才松开了手,放他进来。
沈梧方才反手合上门,便听周敛淡淡道:“这么不高兴见我,还来找我做什么?”
沈梧于是不再压抑自己,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
周敛又道:“想必沈郎君叙旧叙得很是高兴,怎么还有空来寻我?”
……看吧。
饶是还有千头万绪萦绕在心间,这一刻沈梧还是忍不住由衷地感到放松,明知故问道:
“大师兄是不是不高兴?”
周敛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十分言不由衷地道:“哦,没有。”
沈梧道:“大师兄生气也没关系的。”
周敛眯了一下眼睛:“是么?”
沈梧道:“当然。”
——并努力把随后莫名冒出来的一句“横竖我也不会哄”咽了下去。
周敛定的房间,自然简陋不了,宽敞明亮,高床软垫,就连中间搁着的桌椅,材质都是不凡,刻着禁制,处处透露着“不简单”三个字。
沈梧顶着周敛有些冷的眼神,在那不简单的椅子上坐下,镇定地,不疾不徐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便听周敛问:“我若是生气,你当如何?”
沈梧想了想,道:“大师兄想如何就如何。”
周敛道:“随我高兴?”
沈梧道:“嗯,随你高兴。”
然后周敛便赌气似的说:“那你别喝茶了。”
方才端起茶盏的沈梧沉默地放下。
周敛:“过来。”
沈梧不敢磨蹭,配合地走到了周敛身边。
下一瞬,周敛便猛地起身,双手按着他的肩,把人按坐到了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沈梧并不反抗,只是有点无奈地道:“大师兄?”这是做什么呢?
周敛不接话,微微俯身。
沈梧下意识地后仰。
周敛继续弯腰,沈梧再度后仰。
这椅子是没有椅背的,沈梧修行多年,腰力好,不惧这区区压力。
——只不过看这趋势,他觉得自己很有可能要在这下个腰。
不得已,他只好伸手按住周敛,道:“大师兄且住。”
周敛冷淡道:“何事?”
两人的距离实在有些近,沈梧的目光不自觉地在他唇上过了一遍,鬼使神差地道:“大师兄若再如此,我就要非礼你了。”
周敛于是终于破功,耳畔染了薄薄一层红。
沈梧却无暇关注他的反应,而是在自我反省,吃惊地想,他方才说了句什么不成体统的话!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周敛的目光也忍不住游移了一下,终于直起身,义正词严地指责他:“你在说什么胡话!”
不仅说了胡话还想付诸行动的沈梧尴尬得直不起腰来,老老实实地道歉:“对不住。”
周敛瞪了他一眼,仿佛连跟他置气的心思都没了,没好气道:“行了,起来罢。”
他本意只是让沈梧坐起来,沈梧却误会了,一鼓作气地站了起来,还没站直呢就抬起头试图挽回一下颜面。
话未出口,便感到鼻尖传来了一点柔软的触感。
沈梧:“……”
周敛:“……”
周敛前几天虽然才把人放倒在了榻上,不过那只是情况特殊,实则他压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两人关系的转变。于是,在这不知所措的催化下,脸皮居然前所未有的薄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