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看着看着,不自觉地就看入了神。
沈梧的身体毕竟不比以前,纵然是如现在这样可着劲儿乐,脸色也依然是寡淡的苍白,因为瘦,面部轮廓的线条分明得近乎有凌厉之感,很难叫人把他与周敛记忆中那个清俊明亮的少年联系起来。
只有笑起来时微弯的眉眼,依旧带着旧时的烙印。
周敛心里小小地软了一下,道:“别笑啦。”
沈梧这次倒没有跟他作对,从善如流地收了神通:“这便启程么?”
“不急。”周敛轻声道,“我还有事要处理。”
言毕他拉着沈梧的手,把人拉进了屋里,一派淡然地随手关上了门。
……然后他看着沈梧的眼睛,忽然患了口吃。
两人身量相仿,面对面地站着,气息便自然而然地交融在了一起。相对无言了片刻,周敛不由得微微屏住了呼吸,下一刻,便敏锐地发现,沈梧的呼吸也放轻了。
他顿时找到了对手的破绽似的,舌头一下子撸直了,谴责道:“你怎么能模仿我?”
沈梧的神色也有点不自然,一听这话,当即调整了一下吐息的节奏,以表明自己绝对没有要模仿他的意思。
周敛又道:“我又没有说你,你慌什么,便这么想与我划清界限?”
……说什么都是他有理。
沈梧先败下阵来,无奈道:“大师兄能不能……退一步说话?”
周敛原也有此意,但沈梧一捅破,他就又不想退了。不仅不退,还变本加厉地又进了一步,一伸手搂住了沈梧的腰,十分不讲理地道:“我偏要这样说话。”
——如果不去注意他声音里的一丝颤栗,这话就很衬他堂堂第一仙门之主的派头了。
沈梧任他抱着,少顷,突然开口:“大师兄。”
周敛:“嗯。”
沈梧静静道:“得罪了。”
周敛惊讶道:“什……”
“么”字还没说出口,沈梧便微微一偏头,掂了掂脚,在他的眼角飞快地亲了一下。
想起那日给周敛作画,周敛斜倚着窗,他画技生疏,描到眼睛时便不由得格外慎重,笔触轻轻地落下时,他恍惚间曾想到,这就像是在那人的眼睛上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不曾想没过去多久,这一闪念便化作了现实。
周敛的眼睛生得极好,眼尾则嚣张地微微上扬,充分说明了此人有多不好相处。可沈梧的唇印上去的一瞬间,却感受到了他的睫毛,剧烈地抖了一下。
沈梧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
周敛哑了。
沈梧故作镇定地放开了被“冒犯”的他大师兄,咳了一声:“大师兄,走吧。”
出门时,太阳已从山头探了半个头出来,天边霞光大放,未散尽的晨雾凉意犹存,被光照到的肌肤却又矛盾地觉得暖。
沈梧眯了眯眼睛。
夏天到了。
回到烟萝山时,周敛堪堪沐浴完毕,便有他的众多师弟之一送了一沓帖子过来,有拜帖有请帖,周敛随意翻了翻,留了几封请帖,其他的便都让那孩子拿去烧了。
那孩子捧着一堆被他掌门师兄翻得乱七八糟的帖子,愣了愣,惊道:“这些,都扔了吗?”
这里头有些门派的名字,纵是他活在这闭塞的山窝窝里,也听过不止一次。人家送了帖子来,结果他师兄,居然看都不看一眼,就让他烧了?
“舍不得?”周敛看了那半大孩子一眼,挪了一下尊臀,“那你来?来来来,掌门的位置给你坐。”
那孩子立即识时务地闭了嘴,溜了。
第一仙门,第一仙门,他做第一仙门的掌门,荣光没享受到什么,事儿多倒是体会到了。
周敛下巴微抬,挑剔地审视着散在桌案上的几张幸存者,半晌从里边拿起一封角落印着海棠花纹的,大摇大摆地抛下了一大堆事不管,去了沈梧住的院子。
“阮家来的帖子,你不是同那个阮香相熟么……”
沈梧提醒他:“阮玉。”
“阮玉。”周敛不大高兴地看了他一眼,“那你要不要去嘛?”
沈梧挪开桌上的一本书,拿出下面压着的一张请帖,道:“我也收到了。”
那就去吧。
此时距离别梦宴已有一月有余,在此逗留的各派修士皆已相继离去,海棠花期短,阮家并未多费功夫来特意延长海棠花期,上次来时开得十分热闹的花也早已谢了,整座城池清净了不少。
请帖是阮家家主发的,阮听松闭关出来了。
明明方才结束闭关不久,阮听松的面色却比沈梧上次见时要憔悴许多。她的双目虽然素来不能视物,以前至少是澄净明润的,哪像此刻,黯淡无光,布满了血丝。
沈梧对这个清和的前辈印象深刻,忍不住问道:“前辈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阮听松摇摇头,道:“我不要紧。只是你们师父生前曾找我算过一卦,前些日子我又算了一次,今日把你们叫来,便是为了此事。”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道:“世数今逃尽,烟萝得再还。”
作者有话要说:
满课撞上卡文了(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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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还烟萝
沈梧的瞳孔猛地一缩,问:“前辈,此话怎讲?”
阮听松疲惫地闭了一下眼睛,一手抚上额角轻揉,道:“我不能再说更多了。”
沈梧便只好压下了心里的疑问,一旁周敛却道:“阮前辈为何要这般做?”
久闻阮家家主性子和顺,走的是窥探天机的路子,对天道却生来便有一分敬畏,年轻时便很少轻易算卦,近年来修身养性,几乎过着半隐居的生活,更是一卦难求。
为何却要为一个已经没落到后代只能去山窝窝里安身的门派算卦?
且看她神色,显然还为之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我……”阮听松咳了一声,淡淡笑道,“我毕竟与你们师父有故。”
周敛道:“前辈说笑了,这全天下与阮前辈有故之人纵然不多,只怕也不在少数。”
阮听松看了他一眼,嘴角笑容扩大了一些,无奈道:“我话还没有说完,你这孩子的性子,当真与你师父一模一样。”
……继长梧子嘴漏说沈梧和周敛的某个样子一模一样后,又来了另一奇谭:算尽天机的阮家家主,一口认定,周敛和长梧子一模一样。
想来大概是他们这一辈的人,眼神都不太好。
阮听松是真的不能视物,她能凭气息识人,却无论如何也没法细致入微地观察他人的神色变化,于是也就没能发现她对面两位后辈的心情有多复杂,徐徐地说了下去:
“我与你们师父有故,这是一个缘由,另一个原因是,你们师叔,云谢尘出事了。”
听到这个名字,周敛的眼底划过一丝深深的厌恨,暗暗拽了一下沈梧的袖子,语气都淡了下来:“他能出什么事?”
他这语气实在是不敬之极,阮听松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轻声道:“他疯了。”
周敛毫不客气地嘲讽道:“他不是一直是个疯子么?”
阮听松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想了一下,居然同意了:“他确实向来如此。”
沈梧的衣袖还攥在周敛手里,轻微的拉扯感,似乎在提醒他什么。他心里软了一下,还算平静地问:
“云谢尘之事,与烟萝有何关系?”
阮听松道:“自是有关系的。前不久,他到我这闹了一场,又去了凡界,屠杀无辜百姓无数。这已然犯了修真界大忌,也有各派人物联手去讨伐他,可惜不仅无功而返,反而折损了诸多人马。”
沈梧脱口道:“可我不久前与他交过手,他修为似乎没有这么高才是。且我与大师兄方才自凡界回来,并未听过类似消息。”
阮听松解释道:“修真界与凡界,并非是一分为二的关系。我辈修士,皆是自凡人修炼而来,又岂能与凡人完全割裂?修真界,一开始就是在凡界画出的一个圆。”
只不过后来随着修士愈来愈多,这个圆也越来越大。
“至于他的修为。”阮听松顿了一下,道,“这便是与烟萝有关的。当年烟萝还鼎盛的时候,我曾有幸去烟萝山做客,那时云谢尘,大概是才被你们师父领进门。他悟性高,奈何毫无根骨,听说,后来是你们师父求着当时的掌门人取了一截神树枝,嵌入他体内,方才使他得以修行。”
“如今,这根骨头的潜能被完全激发了出来,各位仙道同盟方才……抵挡不住。”
沈梧与周敛目瞪口呆地听着这话,脑海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个念头:他竟然比以前还要更难对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