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敛迅速扭头看了沈梧一眼,倒是没有什么大的神情变化,沈梧是凭着多年相处的默契,才在他的眼底捕捉到了一丝兴奋。
然后楚熹把他方才把玩的木头松鼠郑重地递给他,语带炫耀:
“这可是朕近来苦心钻研的结果。”
周敛被这与想象中风马牛不相及的“赏赐”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居然没反应过来,愣在当场。
沈梧也愣了一下,双手接过松鼠,细细打量,他自己出身便是贵族,对于天子其实并无过分的敬畏之心,本来只是做做样子,看到后来却假戏真做,叹道:
“陛下当真手巧。”
这竟然是一把锁。
一把极精巧复杂的锁。
锁眼里还插着钥匙,沈梧瞅了瞅,忽然福至心灵,扭动了“松鼠”的钥匙,“松鼠”顿时动了起来,频频颔首,蓬松的大尾巴也随之摇动,似在乞怜。
如此巧思,莫说是沈梧在谶都没见过,只怕是放眼整个古庾,也找不出几个。
只不过一国之君,苦心钻研的却是这等玩意儿……
周敛也被吸引,却并不主动凑过来,只是站在一边,用眼神暗示沈梧。
沈梧:“……”唉。
自己苦心钻研的成果得到了肯定,楚熹看起来受用极了,眯起眼睛笑。
云谢尘面上似有些无奈:
“陛下亲手做的,莫弄坏了,师叔赔不起的。”
楚熹眉梢上扬,提到他的锁,他表现得终于不像是一个只是相貌略微清秀的,平庸的中年男人,每一根眉毛都散发着得意的气息,他非常大方地一挥手,道:
“无妨,一个小玩意而已,你们若是喜欢,朕便送你们了。”
说罢,想到了什么,眼神微黯,一下子又从方才那种意兴飞扬的状态里脱离出来:
“可惜朕这个皇帝,也只有在云卿你这儿,才能讨个清净了。”
云谢尘低下眼沉静地笑:
“陛下这是什么话,您乃天下之主,哪儿去不得。”
楚熹摸摸下巴,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也是。”
便又把这一茬事略过不提了,转而兴致勃勃地展示他的兔子猫狗。
他来白云观显然不是什么稀罕事了,到了午后,宫中有人来请他回宫,云谢尘很习以为常地目送他离去。周敛和沈梧各揣了一只猫和松鼠,也告辞了。
出了白云塔,几步之遥,便好似踏入了另一个世界,纷乱的人声不由分说地钻入耳朵,比不得国师修行之地清净,却莫名地让人放松。
周敛眼睛跟抽了似的,一下一下地往沈梧的手上瞄,最终克制不住,道:
“我观那只松鼠好像是要更好看一些。”
沈梧心说我也这么觉得,嘴上却说:
“还是大师兄你的猫更可爱。”
周敛不动声色道:“既然你喜欢,我便同你换一下吧。”
听听,多懂得爱护幼小啊。
沈梧:“……”
周敛盯着他:“如何?”
沈梧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甚是勉强:“我也…正有此意。”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达成!
沈梧:今天也是想暴打师兄的一天。
周敛:我真是个好师兄。
良游有期
第20章 历练(一)
那松鼠到了周敛手里,他前几天还贪新鲜,一得空就放在手里把玩,爱不释手的样子。
沈梧看习惯了,过去了好几天,才想到,他似乎是有一些天没见着那把锁了。
虽然不是什么要紧的玩意儿,到底是一国之主赏赐的,象征意义非凡,沈梧逮着机会了还是过问了一句。
周敛道:“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我哪知道我放哪去了。”
漠然得理直气壮。
沈梧眼睛尖,注意到他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以为这幼稚鬼是不愿意把到了手的东西再交出去,静了一会,不抱希望地问:
“不如,大师兄你再想想?”
周敛“啧”了一声,表情有些烦躁:
“说不见就是不见了。”
那好吧。沈梧原也不是很在意这事,不见了就不见了,想来,作为一国之君,经过他手的赏赐不知有几何,区区一把松鼠木头锁,楚熹应该是再也想不起来了。
他已经准备好放弃了,就见周敛从储物戒里摸出个什么玩意,淡淡道:
“给你。猫你也不用还我了,我都给你了。”
听听,听听,多大方哪。
沈梧盯着松鼠被薅秃了的尾巴,差点没认出来,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瞧着蓬松的尾巴,居然真的是有毛的!
皇帝陛下,果然手艺卓绝。
周敛像个天生缺了羞耻心的,见他迟迟不接过去谢主隆恩,当下就有点不耐烦,下巴微抬,半敛着眼帘,目光就从没被遮住的罅隙中投下来,天然带着不屑:
“要不要?不要我丢了。”
好歹是别人的一番心血……
沈梧无言以对地把这只惨遭飞来横祸的松鼠收进了储物戒。
至此他对周敛再也无话可说,一声不吭地练剑去了。
周敛却解下朱明,放在石桌上,懒洋洋地往石凳上一坐,看着沈梧练剑,时不时地出言提点一句。
看了一会,他觉得乏了,就从心所欲地把一条腿架在了另一条腿上,整个人都挨着石桌,一只手十分小家碧玉地托着腮,眼睛都有点眯缝了。
只需请工匠给他刷一层跟石桌同色的漆,就是一座颇具观赏价值的石雕了。
赶在变成石雕前,周敛留下了遗言:
“过几日,我便要外出历练了。”
“嗯。”沈梧的动作未见停顿,一丝不苟地把一套剑法练完了,才停下,道,“何时启程?”
镇定自若,平静和缓,一星半点的意外都看不出,别提对即将远行的师兄的依依不舍了。
甚至大概是因为刚练完剑,眼睛反而比平时明亮,猛一看,还以为他是在为终于能摆脱他这个师兄而欣喜。
他这个师弟嘛,打小就有点蠢,耳朵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周敛疑心他没听清,就很宽宏大量地再说了一遍:
“我过几日,就要外出历练了。”
沈梧不知他为何要说第二遍,但还是点了点头,道:
“好。”
周敛提醒:“我也不知会去何处。”
沈梧赞同道:“这是自然。”修行之人,都讲究个缘法。若事先将一应事物都计划好,未必不是一种强求,无形中也会错过一些什么。
怎么这么不开窍?
周敛耐着性子,强调:“我还不知道归期是何时。”
沈梧终于后知后觉地感知到了一点端倪,试探道:
“那,大师兄你早去早回。”
周敛脸色稍微好看了点,但心里还是不太舒服。
好歹是做了这么□□年的师兄弟,俗话说养条狗都有点感情呢。沈梧对于这场不知时间是长是短的离别,居然就没有一点伤怀。
他喝了一口冷透了的茶,没滋没味地责怪了一番他冷心冷肺的师弟,想着,人走茶凉,古人诚不欺我。
沈梧比古人更过分,他人都还没走呢,这茶就凉了。
——当然,就他本人而言,他自认对这场离别是没有任何不舍的。
他早腻了这个放个屁都能从这头臭到那头的小破地方,若不是还有长梧子在明里暗里地拉着他,若不是他还勉强还有点向学的心,只怕在长梧子把功法传给他的那一天,他就拎着包袱走了。
而如今,他已是,至少他自认为已经是一尊大佛,这小破庙装不下他了,离开的时候,到了。
沈梧见他有些没精打采,误以为他是舍不得师父,便出言宽慰他:
“事关修行,不可马虎。大师兄只要跟师父好生说一下,将来总还有时间的。”
所以,这是在暗示自己晚点出门吗?
周敛面无表情地想,晚了。
当然,这话是不可能明着说的,因此,他只是含混地“嗯”了一声,道:
“我再想想。”
沈梧不敢相信这人居然混账到了对自己的修行也不上心的地步,略严肃道:
“大师兄还要想什么?”
自然是,考虑我要不要在这小庙里再滞留一阵。周大佛不满他明知故问,把他的话当耳边风,吹过了就过了。
这样一番鸡同鸭讲的结果是,周敛左思右想,虽然对刀光剑影,游历四方的历练生涯向往得很,但师徒之情,同门之谊也不能全然不顾,于是,他按下了不为人知的委屈,淡淡道:
“我暂时不走了。”
沈梧错愕地回头看他,不明白他这是在闹什么妖:
“大师兄可不要儿戏!”
周敛一蹙眉:
“这自然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