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梧惊讶:“不是现在,找个山洞歇息吧。”
口口声声不离歇息,不过是让你背了一程,何至于此。小崽子太娇弱,周敛从他背上跳下,走到了他前头,嫌弃非常:“身上没个二两肉,硌手。”
沈梧沉默了一下,干巴巴道:“对不住。”
“嗯,”周敛接受了他的道歉,平静道,“能改过就好。”
说完对沈梧一摊手:“拿来。”
沈梧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十年如一日的不机灵,好在他已习惯了。周敛波澜不惊:“地图给我,附近若有村镇,我们就御剑过去。”
又担心地看了他一眼:“你添件衣裳吧,免得着凉。”虽说修行之人理应不会再染上凡人易得的伤寒之类的病,万一呢。
而后他从储物戒里取出了一件大氅披上了。
沈梧:“……”果然只是因为自己冷。
但师兄都这么做了,他还能如何,只好也取出了一件外袍穿上。
周敛看了看地图:“我们便去此处吧。”
“哪里?”沈梧说着,凑上去看了看地图,果然看到了一个离不知林不远的小镇,“听大师兄安排。”
周敛扫了他一眼,花言巧语。
沈梧不以为意,他是不识路的,不如跟着周敛来。这般想着,他心安理得地就要退开,眼角余光扫过地图的一角,忽然愣住。
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看岔了,把两个地名错行看在了一起,定睛细瞧,那两个字依然紧密地挨在一起。
谶都。
居然这样近。
近得能在这样一张小小的地图上看见它的名字。
沈梧呼吸都停了停,恍惚间听见了血液奔流的声音。
周敛:“怎么了?”
沈梧喃喃道:“大师兄,我想回家一趟。”
周敛诧异:“师父不是说你家很远么?去了那里还怎么回朏明跟师父过年……”话音未落他的目光定住,凝固了半晌才讶然道,“怎么会这么近?”
沈梧的眸子放出明亮的光彩,视线激动难抑地黏住那一角,迟迟舍不得挪开。
何为惊喜,这便是了。
别亲故,来朏明,至今已有十年。
师父和师兄固然从不曾亏待他分毫,可谶都依然是他魂牵梦萦之地。
他又说了一遍:“大师兄,我想回去一趟。”
他本是明润俊俏的少年,与周敛不一样,周敛吝惜自己的笑就像长梧子吝惜钱财,轻易不会示于人前。沈梧却一直都是当笑则笑的。只是纵然看着他从懵懂无知的矮团筋笑到风华正茂的少年,似此刻这样发自内心的,掺杂着激动,意外,思念,期盼等各种情绪的笑容,却是绝无仅有的。
眼睛真是明亮,亮得像是含了泪水。
周敛偏过头,道:“去就去,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十七岁的大人了,不打声招呼就哭,还以为自己是小孩子呐。
小孩子才会成天想家。
他忍不住又扭头看了一眼沈梧,小崽子还在恋恋不舍地看着地图。
他有些看不过眼,不轻不重地又添了一句:“不像话。”
沈梧半点也不介意,笑眼弯弯,嘴角也弯弯。任搓任揉。
周敛手痒,一个没控制住,在他脑袋上呼了一把 。
沈梧抬眼看他,忽然意识到因为这出意外,他俩已在原地耽搁了许久,道:“天快黑了,我们快走吧。”
说完便御剑腾空而去,去到半空又折回来,望着周敛结结巴巴地说:“大师兄,怎么走?”
作者有话要说:
嗷~我又来晚了
第23章 周家(一)
此时他才显露出了一点急躁的少年心性,窘迫地向他问路的样子,让周敛不期然地回忆起了小崽子初来乍到,迷路后看到他,撒开小短腿向他飞奔而来的情景。
还算,有点可爱。
周敛掩唇轻咳一声,道:“走吧。”
对于周敛而言,御剑飞行只可作应急之用。夜里他们在附近小村庄的一家农舍里借宿了一晚上,次日步行至小镇上,周敛便又雇了一辆马车,到了繁华的城池,他嫌那小马车太破太慢太窄,垫子太硬,味道不好闻,便又换了一辆配得上他周少爷的宝马香车,在软卧熏香中,慢悠悠地往南方走。
沈梧借他的光,有幸也过上了“躺累了就打坐,修行累了就躺下”的骄奢淫逸的生活,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轻了几斤,一度怀疑周敛是借历练之名,行玩乐之事。
他家境也好,可家教严,幼时沈父可从来没纵容他这般享受过。
周敛的父亲这般纵着他,不怕把孩子惯坏吗?
愈向南行,天气便愈是回暖。这天是个大晴天,沈梧衣服穿的厚,又在马车里闷了一路,再软再厚的锦被也无法让他觉得舒适。打坐也静不下心,忍不住挑开车帘透气。
周敛瘫在另一边,被他的动静惊动,转头看了看他,拿出在上个城池所购的描山绣水的玉骨折扇,意思意思地给他扇了两下,嫌手酸,毫不心虚地半途而废了,道:
“热?”
沈梧摇摇头:“还好。”确实还好。只是马车再宽敞豪华,待了这么多天,任是谁,也受不了这般折磨。
周敛撑起身子,从他挑开的帘子往外看了看,道:“快到了。”
他的神色实在太过平静,沈梧一时没反应过来:“快到哪了?”
周敛又懒懒散散地躺回去,把玩着他那金贵的扇子,漫不经心地道:“快到我家了。”
沈梧认真地望了他一阵,没从他脸上捕捉到任何开心的痕迹。
他不由低声问:“大师兄不高兴吗?”
周敛把扇子举到眼前,欣赏了一下,一扇一扇地把折扇收起,才漠然道:“那又有什么可高兴的呢。”
他的表情固然谈不上高兴,但也没有不对劲的地方。沈梧不知为何却觉得心里一堵,皱眉道:“大师兄。”
“嗯?”半晌未见回音,又道,“是在思忖要如何夸我么?”
沈梧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心说大师兄果然不是会开玩笑的人。
又想,他大师兄竟然开起玩笑来了,果然不大对劲。
这般走走停停,抵达无霜城时,已是满地翻黄银杏叶的光景。
周宅是江南十分常见的那种水乡民居,青砖白墙,前街后水。
马车径直到了大门前才停下,周敛领着沈梧就往里走,司阍把他们拦下,打量了一下他的衣着,客气地问:“这位客人,可曾递过拜贴?”
周敛垂眼看了看他:“怎么,连我也认不得了么?”
司阍一愣,又仔细瞧了瞧他:“您是……大少爷?”
“嗯。”周敛应了一声,抬脚欲走,却又被挡着不让进,身后还有个小孩子看着,他不由恼怒,目光发沉,“不让我进?”
司阍硬着头皮道:“大少爷稍等片刻,容小的去请示一下夫人。”
周敛想了一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同意了:“去吧。”
“哎。”司阍如蒙大赦,对身边一个年轻的下人使了个眼色,那人赶紧小跑着进去了。
司阍讪讪地跟他搭话:“大少爷一去十多年,小的差点儿就认不出您了。”
周敛道:“朏明的饭菜颇合我口味,就不回来吃闭门羹了。”
司阍额角沁出汗:“大少爷这是哪里话,您能回来,大伙儿都高兴着呢。”
周敛瞥了他一眼,不接茬,转身对沈梧道:“走,初次来无霜,师兄带你去转转。”
司阍自讨了个没趣,在后面喊:“大少爷您不等一会吗?”
周敛耳聋,听不见,神色自若地走得更快了。
到了街上,脚步才缓下来。沿街有小贩挑着自家烙的饼子叫卖,周敛盯着那饼看了两眼,沈梧还以为他饿了,正要询问,却听他道:“我想吃石榴。”
沈梧:“啊?”
周敛拿折扇在他头上轻轻一敲,道:“啊什么啊,师兄想吃的,你不应该跑遍无霜城也要给我买到吗?”
前一刻才说要带他转转,这会儿就让他跑腿给他买石榴了。沈梧不是很想惯着他这臭毛病,且不说这时节已过了石榴的成熟季节,人生地不熟的,他也不知去哪里买。
可……
大师兄似乎心情不佳。
沈梧左右顾盼了一下,大约是头顶三尺真有神明,听见了他的祈愿,叫他看见了一户人家门前栽了两棵石榴树,上面还零星挂着几个果子。
样子看着还挺好。
沈梧隐蔽地一扬手,指尖挥出一缕剑气,截下了一个饱满的果子,又用灵力包裹着,瞬息拿到了手中。
呈给周敛:“大师兄,请吧。”
周敛一怔,刚想问这石榴的来路便看到了那两棵石榴树,伸出去接石榴的手也拢入了袖中,掀了掀眼皮,义正词严地道:“古有许衡过他人院外之梨而不取,你可好,不问自取。品行如此不端,书都读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