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梧万万没想到他竟有如此觉悟,不由得肃然起敬,便听他坦然自若地抛出了下一句:“至于我,这不是还有你么?”
总之,虽然历经坎坷,二人最后还是出了门。
强调自己并非出来游山玩水的周敛买了一辆死贵的马车,软垫棉被铺了好几层,务必让人一躺上去就有下陷之感,宽敞舒适,香氛怡人。
周敛躺上去后,除非必要,就再没起来过,仿佛是连心也陷下去了。
所谓历练,目的不外乎两种,磨练自己,寻求机缘。
周敛这是在磨练什么,磨练自己对安逸的依赖之心吗。
沈梧在一片麻木中,一路向南而行。
半个月后,在一从林子里,周敛突然叫了停。他掀开车帘子,努力缓和了一下面色,问车夫:“这位老哥,请问这是到了不知林么?”
车夫道:“是的,郎君。”
周敛扭头对沈梧道:“下车吧。”
沈梧疑惑道:“可有事要做?”
周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信口开河:“无事,躺腻了,下来活动一下筋骨。”
沈梧结合他的为人思考了一下,认为这事他是能做出来的。
说话间两人渐渐走远。沈梧眼看着他径直向林深处行去,道:“大师兄。”
周敛回头:“怎么?走不动了么?”
沈梧静了一下:“马车好像不见了。”
周敛微微变色,无理取闹地迁怒道:“你为何不早说。”言毕脚步匆匆地就往回赶。
结果还真不见了。
沈梧看着他愈发不好看的面色,无言以对地想,还以为大师兄财大气粗不在乎区区一辆马车呢,原来是压根没想到这茬。
周敛蹙眉,眼神有些阴郁:“这个,这个蠢货,他把车弄走了,我晚上莫非要宿在山洞么?”
沈梧:……看来是真的不在乎。
但还是要安慰一下伤痛的周敛:“不妨事的,我听闻其他道友出来历练时,也常常宿在山间林子里。”
周敛并没有被安慰到,理所当然地反问:“我跟他人岂能一样?”
最终还是没有去追那辆马车,继续往里走。
周敛已分不出精力来维持他富贵风流的气度,整个人都蔫了,道:“听闻从前有个我派先人终老于此,我便想着进去看看。”
沈梧受长梧子多年熏陶,一听有先人遗迹,便下意识地在心里补了一句:也许还能捡个漏。
但随即他又回过神来,盖因他们还没有捡到别人的漏,便先被人劫了财。
……想想还蛮酸楚的。
他咳了一下,问道:“大师兄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周敛眼珠动了动,看那趋势似乎是要翻个白眼,但被他止住了,无甚感情地道:“从云师叔那里得来的。”
说罢又评头论足道:
“别的仙门,千年来也不见得有一个回到凡界来,怎么咱们宗门就一窝蜂地往这边跑。”
他语气里颇有几分嫌弃,沈梧回想起长梧子给村民做法事的那一幕,心说,可能是他们宗门格外平易近人吧。
两人修行这些年,脚程远超普通人,不多时便到了目的地。
映入眼帘的是一椽不起眼的茅草屋。
掩映在繁密的林木间,多年风吹雨打,屋顶上的盖的茅草掉落了好些,屋前开辟出的一块平底也被侵蚀出了不少坑坑洼洼,可想而知下雨时会是怎样一番盛况。
周敛的容色不自觉地带了点神似长梧子的忧愁,由衷地嫌弃道:“这破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
沈梧昧着良心道:“宝物自秽嘛,大师兄确定是这里,便进去看看吧。”
周敛磨蹭到了门口,盯着窗框上积攒多年的厚厚一层灰,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溢于言表:“我不想去了。”
沈梧看了看他,脱口道:“来都来了。”
于是,进。
第22章 那个大人物
是传说中大人物隐居过的地方。周敛说,此地看着仿佛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毕竟是云谢尘介绍过来的,保不齐就被下了禁制阵法,还是要小心为上。
沈梧虽不解他对云谢尘的敌意究竟从何而来,但小心使得万年船,便也没反驳。谨慎地试探了一番,方才移步进入。
云谢尘并未告知那位前辈是多久前来的这儿,久无人住,屋内已结了层层叠叠的蛛网,卧在网中心的蜘蛛被惊动,纷纷沿着蛛丝爬移。沈梧一皱眉,赶在周敛崩溃前一连施了三四个清洁术,屋内顿时焕然一新。
周敛面色稍霁,四下环视一圈,方才回温的眼神顿时又结了冰。
沈梧也十分震惊。
无他,清扫过后,这屋子掩在厚厚一层灰后的庐山真面目便显露了出来,最初的逼仄脏污之感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干净,清爽,和……
空旷。
他第一次直观地了解了“家徒四壁”是个什么意思。
云谢尘看着就和他们家那位本行是坑蒙拐骗偷的师父完全不一样,因此,即便见到这位先辈的住处乃是一间茅草屋,沈梧也不觉得有什么。没准是人家前辈的志趣所在呢?所谓结茅为庐,隐居总要有个隐居的样子。
可这也太有样子了!
若不是方圆百里也就能在此处感应到些许灵力的残留波动,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周敛带错路了。
目之所及,屋内陈设,不过一桌一椅一床,桌子腿儿还被虫蛀掉了一半,寒碜得不行。
一眼便能望到所有旮旯角,沈梧都不敢昧着良心说“也许前辈是把宝贝藏起来了”,只能神情有些恍惚地在屋子里走了一遭。
这屋子实在太小,小到装两个成年男子都勉强,沈梧越过周敛时,不得不往旁边避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撑在了那瘸腿桌子上。
霎那间,他眼前一花,感受到了一股拉扯感,而后他便“看”到了一个画面。
一个清瘦儒雅的中年男人坐在桌前,手里在捣鼓着什么。
这画面只持续了一瞬,沈梧还没看清他在干什么,眼前便又是一花,那个人也消溶了。
沈梧愣了一下,莫名觉得那人有点眼熟。
周敛没注意到他这转瞬即逝的异样表现,还在为他们这般耗费心力却一无所获而不高兴——甚至还损失了一辆马车。
他心里堵得慌,也不晓得是不是受长梧子影响太深还是怎么的,明知这抠门儿的穷酸前辈是不可能给他们这些后辈留下什么宝贝了,还是不过脑子地说:“前辈不会连地下也没藏着点东西吧?”
沈梧:“?”
周敛冷静与他对视。
周敛一语成谶,果然掘地三尺也没搜出什么值得放入周敛的储物戒的物事。
周敛面有菜色,一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夺门而出。
一回头瞥见门上挂着的一把不起眼的锁,他顿了顿,到底气不过,不动声色地折回去一把拽下,扔进了储物戒。
不幸目睹了全过程的沈梧:“……”
这种雁过拔毛的行为,不幸让他看见了师父的影子。
周敛走了好一段路,见他没跟上来,虽然心里非常想就这样一走了之,但是,他可是师兄。
于是他回过头,道:“跟上啊,走不动了,要我背你么?”果然是个小屁孩,身躯羸弱,比不得他这个多活了几年的师兄。
沈梧哪敢劳他大驾,忙快步走到他身侧,表明自己不需要他背,然后道:“我方才想别的事去了,大师兄莫怪。”
周敛哦了一声,随口道:“想什么呢。 ”
想你雁过拔毛的作风跟师父怪像的。这话沈梧怎么敢说出口,对于散财童子而言,说他抠无异于天大的屈辱。
于是他笑了笑,道:“没什么。”
小崽子还有小秘密了,周敛无端地有点不舒服,道:“那你来背我罢。”
沈梧震惊地看着他。
周敛神色自若:“下山路不好走,我脚酸。”
沈梧想到方才这人还说要背他,敢情是自己走不动道了。这种以退为进的小把戏,跟他气定神闲的外表可不相符。
沈梧了然,也不拆穿,蹲下来道:“那我背大师兄一程吧。”
周敛盯着他不说话。还真是翅膀硬了,小秘密不跟他说就算了,还敢顺着他给的台阶就往下走,也不怕摔死他。
沈梧回头:“大师兄?”
周敛冷着脸往他背上一趴,走一程怎么够,走出不知林才行。
沈梧背着他走了一段路,眼见着天色渐渐暗下来了,轻声跟周敛提了个醒:“今日大概要在此地露宿一晚了。”
背不动了就直说,拐弯抹角地像什么话。周敛心里不屑,拍拍他肩,道:“放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