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子遥微微叹息,其实司命说错了,这个身份非但行事麻烦,而且还得时刻有人监视着,筑子遥习惯了独来独往,此番当真叫人难受得紧。
“公子昨夜去了何处?”岚葭有些紧张,筑子遥可以从她眼神之中看出这种情绪并非出于关心,而是职责所在。转念一想,身处这个动荡不安的时代,若要谈论真心实意未免太过奢侈。
尔虞我诈,生死棋局,在权势面前又有几人能够全付真心?更多的,不过是畏惧罢了。
筑子遥谓然:“这里闷,出去透透气罢了。”
岚葭便没有再多问,筑子遥迟疑了一下,又道:“你去四下打探一番,兰陵一带可有一位‘道行高深’的半仙。”
“公子来兰陵就是为了要找半仙算命?”岚葭疑惑不解。
筑子遥不经意间一撇嘴,此番自当是来寻青楼那位的,可这事哪里能让岚葭晓得,否则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但青楼并非墨烬斋那般平和,筑子遥也不便自己进去,着实还应细细琢磨几下,而岚葭是一定不能跟着他的。
“大王对道长心有嫌隙,可道长于本宫有恩,本宫定要找到他。”筑子遥半眯起眼睛,饶是认真地胡扯道。
“是,岚葭自当不辱使命。不过,公子也要答应我,没有我的陪同万不可再独自出门,外边不似皇宫,这么做着实太危险了。”
筑子遥未语,岚葭便顺理以为默认。
片刻,岚葭下楼向掌柜嘱咐了几句。待她走后,筑子遥打开窗户习惯性地一举跳下,好歹也曾是古武世家唯一的嫡子,筑子遥虽然不会武功,但半夜爬窗这种事情还是没少干过,此番甚是娴熟。
遥想昔日年少轻狂,也曾风度翩然,奈何花名在外,到死都是孤身一人,可他从始至终又何曾真正玩弄过谁的感情?
真亦假时假亦真,终是流言蜚语毁一人。
筑子遥淡然一笑,如今饱受岁月沧桑的他早已看开红尘,为世人嘲讽又如何?只要在每个凄凉的夜晚不是只有他一人独自饮酒,余生足矣。
他避讳岚葭而走,几番打听之下却也终是无果,只叫这一世的含湘芳年八岁,这般孩童纵然天赐姿色姣好,却也闹不出太大名头,是以他唯有一个法子可行。
筑子遥抓头思量,摇摆不定,若是想要找到含湘,靠打听已经行不通了,那他唯有一个一个地把兰陵窑子逛遍,且熟络其中人脉,这……
当即,他便否决了这个荒谬可笑的念头,心道不如先去看看唐雯如何?眼下只怕能缓一时是一时。
筑子遥凭借着作为神仙的直觉,花了半日功夫终于在三十二个人的指引下找到了将军府,甚是欣慰。
他微微抬头望了眼天色,面露凝重,走向对面客栈,可谓吃饭、观察两不误,简直堪称完美。
方入客栈大门,便闻身后有人呼唤:“筑兄,原来你也在此。”
二人在最偏僻一处坐下。
“江相,巧了。”筑子遥道。
“娘娘,江某早已不是宰相。”
筑子遥抿一口茶水,淡淡轻笑:“江兄可是方从将军府出来?”
江易桁微愣,“原来筑兄都看到了。”
筑子遥未语,他哪能告诉江易桁不过随口一说罢了,鬼晓得他怎就猜中了呢。
袖子稍抬,江易桁将一份炽朱帖子放到桌面上递予筑子遥,笑言:“筑兄别看老将军久经沙场,其实还是小阁常客,两日后的宴会怎的能少了他。请柬便放这儿了,倘若筑兄肯赏脸,自当欢喜,江某此番还有诸多帖子未送去,便先告辞。”
说罢,他便匆忙离开。
筑子遥拿起帖子把玩了几下,若有所思。
这一次兰陵之行的主要目的并非只为寻找含湘去处,也非远远望一眼将军府,更不是为了找那江湖术士道谢。恐怕也唯有筑子遥自己晓得了,他不辞千里来此,其实只因厌恶宫中环境,不知以常腓的面容要如何面对后宫,如何面对朝廷,以及,如何面对段景……
经这几日他的观察,段景并非外界传言那般昏庸不堪,反之他心思缜密,直叫人难以揣摩。自知对他了解甚少,轻举妄动只得惹他猜忌,到底他的任务还很模糊,倘若此刻得罪了当朝皇帝,日后行事更是要难上九分,是以万事还需细细斟酌几番。
如今,筑子遥所能做的也唯有拖延罢了,减少与段景遇到的次数乃至避之不见便是当下最好的方法。
他饮下一口茶,倏尔也抽身离去。
回到客栈之后,筑子遥便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面。想来天庭这些年头是闲适惯了,一时半会儿间还真想不到什么绝佳之策能够不露马脚地去瞒过所有人,不由得抱头叹息。
两日后,筑子遥将春宴一事告知岚葭,本是想让她放心让他去便是,可谁知这丫头似乎有被害妄想症,说什么也要跟着筑子遥,不肯离开半步。
春宴启时是正午十二分,筑子遥早了些时候。也是因迟到了琼露宴那一次后得的教训,可不敢再有丝毫懈怠了。
来的虽早,却也并非多少空荡。
正如三日前那般,姬汝颜依在抚琴,仍是那一曲《镜花水月》。
他的琴技惟妙惟肖,当真可谓不输紫落丝毫。
筑子遥寻了个近位坐下,听得入迷,却闻岚葭突然凑到耳边轻声道:“娘娘,您这样盯着一名男子,若是被大王知道了恐怕……”
筑子遥稍愣片刻,活活被她这话给噎住了好半天,他明白岚葭的顾虑,但是她大可以放心,他不是断袖也绝不会产生丝毫的那个心思。筑子遥谓然:“姬兄是好友,也只能是好友。你懂么?”
岚葭盯着筑子遥的眼睛看了许久,又望望那抚琴的翩翩公子,她轻轻点头仿佛是明白了筑子遥的意思,却也并非实懂。
所谓春宴,却原来也只是一屋子文人雅士间各种探讨对诗罢了,也许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个美妙至极的氛围,但筑子遥也只由一旁看着的份。谁叫他是要文不行,要武不能。
正午时刻,日光软绵绵照到身上产生了些许睡意,即要闭目之余,望见姬汝颜朝他走近,他的面上带着一抹跨越了性别的笑容,柔声低语:“筑兄可是觉得乏味?”
筑子遥窘迫一笑:“让姬兄见笑了,许是昨晚没睡好呵。”
在一个他人看不到的角度,筑子遥狠狠掐了一把大腿,可算是彻底清醒了,只是有些个叫人吃痛。
姬汝颜淡淡一笑。
“二位可有瞧见陆兄?”登时江易桁道然。
那个令筑子遥心有余悸的陆梓,他在人群之中瞭望了一遍,着实没有看到此人。据筑子遥那日观察,这也是个实实在在的书呆子,于他而言,这么好的一个场合之中竟会看不到他的身影也是奇怪。
闻姬汝颜一声轻叹,“可惜了,原想向陆兄探讨几番诗琴,现下看来只能等下回了罢。”
他是大忙人,聊了没有几句话便又回去抚琴。筑子遥站于窗台前,轻望外边三千桃花盛开,何其美景,问江易桁:“江兄拒不辅政,眼下沦为朝廷口中的叛臣,可有后悔过?今后又有何打算?”
冷不防江易桁给他来了这么一句:“回去之后,筑兄可会告诉段景兰陵的所见所闻?”
看到江易桁之时岚葭便有几分顾忌,眼下他直呼段景名讳,岚葭警惕地将手安在剑柄上,蓄势待发。
“不会。”这是筑子遥的回答,不过想必江易桁多半也是不会相信的,因为在他眼中,也不只是他,在全天下人看来筑子遥现在就是常腓,他就该和段景是同一伙人。
☆、假面虚晃梦
“江某做事,从不后悔。”江易桁瞳孔不经意间微微一缩,眸底有道怔愣的光芒闪过,淡言:“何处容得下吾,吾便去哪。”
“那在江兄看来,何处容得下你?”一方,筑子遥认真看着江易桁,另一方,他示意岚葭不必担心。
江易桁将眸底复杂的神色褪去,化作一抹轻笑,他道:“眼前,就能容得下江某不是?”
墨烬斋固然容得下江易桁,可天下之大,世人都说江相少年英雄、才智过人,又怎会甘心一生屈委于小小书斋之中?
筑子遥轻声呢喃:“倘若当真如此,便好了。”但直觉总是在告诉他,江易桁此人并不简单,还不晓得来日他能闹出何等大事来,不过这是后话了。
“筑兄方才说甚?”
筑子遥微愣,转而道:“我是说,怎么不见老将军人呢?”他环顾周遭,不过都是些文人雅士,寻不着丝毫久经沙场的影子,心道莫非这唐垣私下还能将那自幼提刀的杀气给藏得不留一点痕迹?
“唐夫人身子娇弱,昨日不慎沾染风寒,今早便卧床不起,唐兄是爱妻之人,此刻正在家中照顾爱妻呢。”
“原来如此。”筑子遥略带失望,本是奔着唐垣亦或者间接性为了唐雯而来,不曾料想他偏偏缺席了,也不知这宴会究竟何时才能结束……
时已过半,筑子遥忽而嗅到一股狐臭味,低眸瞧去见是只白狐,它毛茸的尾巴在筑子遥足边环绕,筑子遥将手中一块糕点放到它嘴边,却不慎反被它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