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笑闹成一团的时候,忽然有个听上去兴味盎然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那兰草又是什么典故?”
我从一团混乱中挣扎而出,坐直了理了理衣领,“我不知道兰草具体是什么,有可能只是对野草的泛指。不过它一度是有情人结定誓约的方式之一,兰草头尾连成环,戴到爱人无名指上。道理应该跟戒指差不多,这个成本更低——卡拉扬?”
我正扭过头去,看到一抹金红色头发。
我这才明白,刚刚坐在我对面的人为何清一色地表情诡异——必然是看到卡拉扬又来戏弄我了,幸灾乐祸地忍笑。
卡拉扬一只手落在我肩上,效果立现;我几乎是同一秒就放慢了呼吸频率。
他似笑非笑地,头微微歪着,神情毫不冷冽:“维森文学百科全书,名不虚传,也许改天我会让你交一首这类的诗来满足一下……我们。”
他的手指一下一下叩在我的肩窝上,“加油。”
我痛心疾首地把头搁在桌子上:“为什么他要我交一首情诗来满足一下你们?”
小花鸟在隔壁组,听闻了刚才的惨剧专程赶过来表示同情道:“别钻牛角尖,他可能只想让你多展示点偏门知识,顺便累累脑子和手而已。”
我反复思考,觉得后一个猜想听上去更悲伤一点。
往常接兰朵下课的人今天不能来,所以兰朵破天荒地没有急匆匆地奔出教室,而是跟我一齐慢慢走在后面。
“维森特,你说诗里面的东岸代指的是整块大陆的东岸吗?”
“我想是的,也许‘柳沧河东岸’指的就是歌伦度南东岸。毕竟东岸一直是黄金时代中比较特殊的一片区域,歌伦度南靠海的边缘地区,水草丰美,几乎规避了所有的炮火……”
说到这里我忽然打住了,因为有一处矛盾不得不让我停了下来。
“怎么会?”我想道,“亚德里蓝当时身在炮火过境后的一处,那里几乎被形容成遍地狼藉——可是从《东岸》整体来推断,那诗中的地点并不是什么象征性引用……”
课上不那个着边际的问题突兀地窜入我脑海:
“万一柳沧河真的不在国内呢?”
我莫名地有种踩不到实处的感觉。
☆、第六章
歌伦度南的春夏长,秋冬短,学院内多半的树木不落叶。只有自由界那一片——艺术楼、文学楼、角斗场所处的地域——从十一月的秋季直到二月的冬季,都能看见萧萧瑟瑟的落叶在风来的时候飞旋,酪黄、灰绿、珊瑚红绵长地铺开了一地。树顶还没来得及变秃,初雪又下来了,薄薄地在落叶上再覆一层。
我三年级时的新欢是一棵自由界内的结红果实的老浆果树。我自从发现了它的好处,便立志改进我那个纸鸟的魔法,重新捡回多年前的小把戏,但求它能张开翅膀把我稳妥地托上树冠。
直到某天我初次成功乘着纸鸟一头扎进树冠,在浆果树的一根粗壮而干燥的枝干上午睡半晌。寒意吹不进层叠的树叶,阳光温暖,天被影影绰绰的绿色遮挡,实在是令人感到无限惬意。
老树极高,离学院楼还是有一些距离;在其上的一个方向探出头,能看到文学楼的一扇窗,里面偶尔会出现卡拉扬的一个不太清晰的侧影。
我预感到这次要花上更久来给小奥德推荐这个视野开阔的观景之地,因为他可能会拒绝上树。
蝴蝶状的魔□□廓在我手掌上成型,我简短地在上面写道:
“速来自由界(122,355,27)浆果树,附近有好事发生。你喜欢的。”
这是蝶书。结成蝶书誓之后,但凡有魔力的人,无论刀者魔法士,便都可以掌控它来传短讯;朋友间共同完成一段短小的蝶书誓之后,即能以指代笔,在手心中写下信息,默想收信人的相貌和名字达成远程联络,传送距离则取决于消耗魔力的多少。
每个人的蝴蝶都不同,我那一只是白色,飞在空气里时呈半透明状。因为蝶书没有实体,它在同类里就显得更加不起眼。我一弹指尖,令蝴蝶飞出了树冠。
不过半分钟奥德的蝴蝶就飞至了,缓缓歇落在我手上——圆线条的黑色翅膀,翅根带一点蓝;我曾经嘲笑过它简直像他儿子。
我做了一个翻开翅膀的动作,奥德的字迹浮现出来:“你的三维座标运用得不怎么好。但我还是能找到地点的,等我两分钟。”
我忍不住嗤笑了一声,用中指捅了捅蝶翅外缘的一处,让它碎成了几道光撤走了。
二十分钟之后,我跟奥德灰头土脸地坐在一棵老树的树干上——不是最初我待的那棵。
不远处的角斗场附近热闹非凡,一年一度的初冬的比斗会已经进展有一段时间了。只有五年级的、预备入内院或毕业的学生才有资格在此竞赛,不分刀者魔法士,都随机一对一地分场淘汰,直至决出头名。
不说履历上将多添一笔,头名也会得到直入内院的机会,且拥有丰厚而别出心裁的奖励,从没令胜者失望过;遗憾地是除了五年级的应届毕业生,其他低年级只能围坐在角斗场的座席上充当观众。
而我和奥德不幸地迟来了,只能选棵临近的树上坐着眺望。
现在上演的是两个魔法士温吞的持久战。看样子二者都不是好的破防手,输赢基本取决于谁的魔力先枯竭——我跟奥德都没打算分太多精力在这一场上面。
“相信我,是你的三维座标给错了,我的计算没有出现问题——真的!”奥德戈边在枝干上画着范围隐匿咒,边拧着眉头煞有介事地念道;后脑勺头发翘起的一角还没有被他发现。
“非常有道理,就像我真的相信了一样。”我嬉皮笑脸地拍拍他的衣领。
他继续表情痛苦地重现着计算过程,念念有词的速度越来越快,像是纠结又像着迷——他始终相信魔法可以被量化,输出与输入的循环平衡必定会存在一个固定的阈值,三维座标便是他在原有基础上作出完善的一个尝试,目前只在我们之间玩闹时实验过,以自由界中央的初届校长雕像为原点。
“说起来,”他似乎脱离了挣扎的过程,忽然转向我道,“你现在的纸鸟的魔纹构造是怎样的?这回托我们上去的时候似乎平稳了一些。”
“喜欢吧?看好了。”我轻轻唿哨了一声,掏出兜里的白纸分给奥德,然后开始在自己的那张上面注入魔法符纹。
奥德戈在魔法方面颖悟绝伦,只是盯着我的动作,手下的符纹走向竟几乎不差分毫。纸鸟的轮廓渐渐立体起来,同样在他手上成型。
“这样就算完成了?”他困惑地打量着手中的小东西,手中翻覆的动作不停。
“当然不。”我说,“不说最后放大‘振翅’的阶段——这个你肯定知道——它现在还不能活动。需要向内渗入网状魔力来改造它。”
“具体轨迹呢?”
我在他手里粗略画了一下,然后说,“更多的要依赖感觉。”
果不其然,这类抽象的解释有些违背奥德戈所笃信的理性领域了。
他闭上了眼睛,捏着纸鸟的翅膀,继而睁开——看上去有点失望。他摇了摇头。
“这么说来,只要有纸张的地方,这样的纸鸟都可以被制造出来?”他问道。
“没错,基本如此。”我捏着下巴看着被我们揉成两团的白纸,“不过严密地算起来,还缺少一样最关键的。”
“是什么?”奥德的求知欲`望又泛上来了。
“是我。”我窃笑着补充道。
奥德扬言,如果我再进行这类“毫无意义的恶作剧”,他就要把现在布下的隐匿阵法强行撤离我的范围。
“千万别,我还等着你教我这个。”我说。“你看场内那个魔法士对时机的掐算水平。”
果不其然,奥德在一秒间被转移了注意力。
这一场对决很有看头。以往评审会趋于减小刀者跟魔法士的直面矛盾,总是避免在最初几轮让二者对决,但今年他们似乎在这方面宽松了许多。例如这一场,正处于刀者跟魔法士双方的斗争中段。
这完全不像一场势均力敌的比赛。
刀者的身法似乎轻巧有余,但在那魔法士的步步紧逼下仍旧显得左支右绌。他正手持着一柄黑色长刀一力冲向魔法士,但二者之间还隔了半个场地的距离。魔法士远远地在他行进的路线上空依次放出一道道浅红的光线,逐渐形成了一张半尺高的光网。
刀者额头跟手臂处有血迹渗出,黑色的猎衣也有些破烂,但仍旧咬牙不断向前疾冲,通过纵跃跟闪避艰险地从狭小空隙间穿过。
虽说刀者的刀存在特殊,能与释放出来的魔法真实地抗衡,但刀刃的劈刺对这些高强度的魔法光线作用不大,如果一击之下不能将它彻底击碎,时机延误后将是这位刀者陷入窘境。
“彗星织。”奥德感兴趣地说,“很耗魔力的一样术法。光线只在每次发射时具有移动杀伤力,全靠魔法士操控位置与保留时长,彗星形态静止后如不愿保持只能选择使其消失,无法令其再度活动。场上的那个人控制得还算不错,魔力不像即将枯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