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按这个节奏,也许刀者会支撑到最后几步突破防线,魔法士被他贴着打的话赢面就不大了。”我算着刀者的步数。“你说他到魔法士面前需要用几步?”
“八步。”奥德说。“但是不会那么容易的——仔细看魔法士的两步距那里。”
“陷阱?”
“是的。魔法阵织成的陷阱。”奥德笃定地说,“不够尽善尽美的魔法阵,但是足以对付一个身心疲惫、毫无准备的强突者。”
场内此时一片寂静,不仅是观众席,这两人的打斗都是寂静无声的。
那彗星线织成的网逐渐密集,看得出来魔法士的魔力使用在此时已经相当集中。他口中不断地念着无声咒,手势变换得很激烈,偏偏那些浅红色的光芒凝滞在半空中极为柔和好看,像是对负罪者宽和的审判一样。
我对“彗星织”早有耳闻,现在看到那刀者的艰难应对,才真实地感到了这个魔法的力度。
“这么近。”奥德说,“刀者的能量消耗了不少,他避不开那个陷阱了。”
观众席此时有一处似乎一片哗然,也许是在为那个硬撑到现在,却仍难避颓势的刀者叹息着。
我忽然感到有一些不大对劲的地方。
“不对,”我盯着刀者迅疾的规避动作,喃喃道,“不大对。他的刀魂呢?”
奥德一时疏忽,此时也被点醒,目光从魔法士身上移开,困惑地追寻着刀者的手。
“没有出现。”他肯定道。
凡是刀者,必定要有刀魂。正如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魔法天赋,刀者十岁那年魔法枝显露的时候,他的刀便在他手心降生。与普通人所练的锻制刀截然不同,刀魂能让一把刀真正地“活”起来,是打斗时的好臂助。每个人的刀魂都有其独一无二之处。释放和支撑刀魂,消耗的则是刀者体内的魔力。
有的刀者的刀魂甚至具备活物的形态,可以成为他们并肩作战的伙伴。
刀者的身形快得如同鹰隼,但所有人都看见他一脚踏进了那个为他预设的陷阱。
魔法阵光芒大盛,他被脚下强烈的吸力拉拽得半跪下来,四周的彗星织密度暴涨,根根交错地将他围拢。魔法士一计得手,到了孤注一掷的时候,如果刀者不赶在这时尽快认输,那些光束就不是围拢他这么简单的事了。
刀者的黑发被血与汗粘黏在额际。我在这个难得静止的时刻认真地看了看他绷着的脸,忽然觉得有些熟悉感。
有一道蓝光在阵中乍现,却不是魔法阵传出的光芒。一把被那刀者黑色长刀紧握的长刀深深插入地表,一道冷光顺着刀刃瞬间流满了魔法阵。它沿着地表攀上了他身周纵横交错的光线,使得场内的形势顷刻倒转。那些光线被寒冰裹住,碎成纷纷扬扬的齑粉——魔法阵竟硬生生地被那刀者用刀魂攻破了。
魔法士被这个看似极好的机会所惑。在他一气爆发大量彗星织后,他体内的魔力已是强弩之末。
没有什么悬念地,刀者赢得了这一局。他没有管面庞上淌下的汗,冷着一张脸朝场下走去,走进了一片雷动的掌声。
奥德满脸的难以置信:“这么强横的刀魂——竟然能跟彗星线抗衡!那真的不是魔法?”
我好笑地答:“不是。刀者与魔法士的天赋是相斥的。用你的话来说就是刀者的魔力不能进行发散的体外运转……况且就是体内,他们贮存的、用以施放刀魂的魔力也远远比正统魔法士有限,所以很难见到刀魂长期伴随他们战斗。那刀者的冰应该是有施放距离跟量的限制的,才会压到十拿九稳的时候一次爆发。”
“即使有诸多限制,能瞬间粉碎彗星织,也称得上是……”奥德不经常赞美魔法奥妙以外的事物,此时正在艰难措辞。
“天才。”我补充道。
刀者从人群中一路穿过,与他素不相识的人也在为他刚才精彩的一瞬鼓掌欢呼。有一群人高呼着一个名字:“柯尔曼!柯尔曼!”
“柯尔曼?我见过这个名字。没错,是他。””奥德仿佛在思索。他面部表情很平静,紧紧抓住我手臂的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激动。“我在图书馆翻看三年级名册的时候见到过这个名字。”
“也只有你才会去翻名册锻炼记忆力吧。”我见怪不怪地说。我当时跟他甚至跟他通过记忆名册比了相当无聊的一场赛。
“等等,柯尔曼是三年级的人?大比不是限制五年级的人才能报名?”
奥德似乎在回忆比赛规则。
“没有那么强硬的规定。”他说,“不过防止人人都想体验一回,低年级报名越级挑战时要先保证在淘汰赛中胜过至少五场,不然学籍上会有这个败绩终身留档;而且比赛过程死伤也是自负的,所以低年级参赛的近年很少。”
☆、第七章
我远远地看着柯尔曼背着他那把刀走出观众席,甚至没有继续看比赛的表示。下一场迟迟没有开始,人们回首注视着他的背影,吹着口哨,挥舞双手。西院的人显然也知道这场比赛的精彩,所以那些丝毫不乐见其成的激进派也只是绷着脸缄口不言,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在此刻保持风度。
这些荣光都当之无愧地降临在了这个的年轻人身上。
“真正的天才。”我的目光扫过膝头摊开的手掌,“假以时日,哪怕你用‘风光无两’来进行预言,我也不会反驳。”
“我不知道你对刀者的事情了解得这么深。”奥德戈说。
“是吗?”
“你对它很有热情。”他这话不是质疑,而是直接的肯定句。他在此时倏然呈现了一种平日里不常见的敏锐。
“维森特,”奥德戈没有追究我异常的沉默,“魔法不好吗?你利用它做出了异想天开的小把戏,却连基础咒语都没有熟记过。”
我看到他执着又困惑的神情,忽然决定不应该将他搪塞过去了。
“奥德戈,你有坚信的东西。你笃定你能在魔法中找出能用数理测算的规律,你热爱这种事情——可我不是。我只研究自己感兴趣的。魔法是好东西,可以打发无聊。可要我这辈子都做有关它的一切,跟它紧紧地捆绑在一起,那就是另一种无聊之至了。”
“人们会认为这行为非常任性。”
“人们!”我低声感叹道。“我猜你对我没有不满吧?”
“我并不介意。”
“是的,那么 ‘人们’的指代可就为数不多了。曾经有人尚需要我完成他们的心愿,但直到现在,即使是这些人也放弃了他们当初的想法。不再有人需要我做什么了,奥德戈,他们也不能再评判我。”
奥德善于与数字打交道,却不善领会人与人之间过分复杂的情感。他嘴唇抿成一线,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这可是难得在他身上看到的踟蹰,我不禁有些感动。
“斯坦利伟人,不要紧张。”我对他说,“我还等着我流浪街头弹唱的时候你给我多丢几枚金币呢。你想,到时候我靠着冰冷的墙,抱着把破吉他,你别着大魔导士的领针,系着斗篷,身旁跟着好几个助手,路过一看:啊,这不是昔日好友维森特嘛。就慷慨地给我的帽子里装满了金币。多好呀。”
他果然微笑了,但是又不赞同地摇头:“维森特,你确实不该学魔法的。”
“要是十岁魔法枝出现时,人们能选择将属于魔法士的那天赋枝硬掰到刀者那枝上,我是说什么也会去做的。要是还有路可以选的话,我一定会认定那一条。可是没有。”我说。“你大约没猜到我热爱刀者的原因吧?”
我渐渐压低了嗓门,他不自觉地凑近了聆听。
“因为刀者的衣服好看。”我在他耳边说,一边煞有介事地指向角斗场外站着的柯尔曼。“你看东院的正式制服——猎者装——那些布制皮制的绑带跟金属搭扣,难道不是很容易地将人衬得英姿飒爽吗?”
奥德戈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像是非常懊悔赋予过我短暂的信任。
远处的柯尔曼正跟一个身高刚到他肩膀的女孩面对面站着。只是他低着头注视着她,那女孩却也如出一辙地低垂着视线,一头曼妙的栗色鬈发轻巧地搭在腰际上,时而被风拂弄出几个旋儿。
“我好像看见兰朵了。”我喃喃地说。“莫里姑娘的伶牙俐齿都丢到哪儿去了?哦,我好像记起来我在哪里见过柯尔曼了。天哪。”
我捏住奥德戈的斗篷下摆开始大笑。
“兰朵青梅竹马的同伴,有时候会从东院闯到西院,冷着面孔站在门口等兰朵下课。知道这事之前,西院走廊里目睹过的小鬼头都以为他扛着把刀是来找激进派决斗的,结果蹲守到他脸颊微红地看了从教室里跑出来的兰朵一眼时,一个个都傻眼得不得了。”
奥德忍俊不禁。
“我只远远地见过他一眼——他们没在一起,这可真是奇怪,兰朵只肯承认他们是青梅竹马;尽管谁都知道,兰朵唯有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眼神才最为明亮,柯尔曼也没对第二个人那样态度温柔过。”
柯尔曼跟兰朵走远了,看样子不打算将这场比赛继续看下去。奥德戈示意我把注意力放回场上;宣讲人从角斗场的评判席出来,宣布了今天的赛程告一段落。观众席上却没有人离开,每个人都牢牢地定在座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