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模拟片段的时间,”奥德说,“教授们每次都会挑选出当天一个交锋的片段进行重现。
“是学习经验的一个好机会。”
“教授们本意如此。”
场上一阵哗然声,我极目远眺,发现评判席里站出了执行校长。她一身的黑色礼服裙,不置一词地走到了角斗场中央。
我从那堆乱哄哄的声音中分辨出了几个名字,但具体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在校长之后,另一个身影也随即闪身出来,站到场中对立的位置。他的大衣下摆被风刮得直向后扬,头发在阳光映照下微微鎏金。
我感到心灵被撼动了一瞬。
“卡拉扬。”我凝视着那个侧影,这个脱口而出的名字融在了人潮振奋的欢呼中。
“卡拉扬教授属于你所说的‘人们’中的一个吗?”奥德忽然问我。
“当然了。”我说,“不过我暂时不必征询他对我的想法。我给他我能够赋予的所有信任。”
他们要重现的是恰才刀者魔法士对峙的最后阶段。
场内又恢复了那临战前出奇的静谧。
“选这个片段的话,倘若没见过我的刀魂,对罗吉斯女士来说就太不公平了。”卡拉扬说。
“十分感谢你能虑及这一点,但是没有关系,让它进行下去吧。”校长庄重地说。
他们短暂地交流后就不再多言。
卡拉扬微微倾身,手搭在腰侧,行了一个刀者的致意礼。校长将手指放上靠近左肩的一处,同样行了一个魔法士的礼。
“魔法士礼的定义是什么?”奥德戈问我。
“承责、谦逊与高尚。手搭的地方是肩膀和心口之间,可以想象——刀者的就是放在旧时腰间挂刀的地方了,六字内涵则是坚守、勇毅与毁灭。”
“为什么是毁灭?”奥德戈皱着眉头。
“据说是毁灭旧我、重获新生的一类说法,都是旧时候的东西了,不太容易考究。看场上,小奥德,学习一下前辈们的高尚吧。”
校长罗吉斯女士与卡拉扬分站到角斗场的两段。战斗在顷刻间打响了。
校长开散彗星织的速度与先前那位魔法士根本不能同日而语。她手里撒出的已经不是一道道光线,而是一张天罗地网,或者说是一条令人寸步难行的甬道。每一道光芒都在被放出之后被极为决断地切断魔法,力求将魔力节省到最大化。
与之相对地,我几乎捕捉不到卡拉扬的影子,发觉他衣角闪现时,他其实早已身在下一处。我唯一能知道的是,他的脚步没有受到彗星线条的牵扯。它们碰不到他。
我们屏住呼吸,根本来不及在这电光火石间对视一眼。
“她的动作跟咒语,”奥德戈颤抖着声音说,“这样短暂的空隙里竟然能分出魔力去画一个大型阵。阵的纹路……”
正如上一局时魔法士在光芒掩映下布下的陷阱,这一局罗吉斯女士也模拟了这个方法。在魔法阵已起不到突击作用的情况下,她选择了将它的面积扩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是一个刀者无法跃过去的程度。
“还有十二步距离。”我想道,“他会做什么?对了,刀魂。上一回的刀魂也是在最后才出现的。”
我忽然想起我与卡拉扬的一次对话: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的刀与刀魂。不知道我在学院里待的这几年里能否有这个幸运?”
“你很快就会看见的,”他说,“但不是现在。”
我仍旧记得他说这话时脸上神秘莫测的微笑。
先前的时间都是以比秒更短的单位来计数的。它是一片模糊耀眼而精彩之极的动态,仿佛只存在于心脏悬起、屏息而视的一瞬间。而现在心跳砰地下落,一切转为静止。
卡拉扬在踏入魔法阵第一步时刀刃出鞘。
第二步时,那刀刀尖向下,被持刀人有力地斜斜一挥。
白色的火光顺着这一挥的动作吞没了魔法阵,从他脚下的黄草向角斗场另一端翻滚着燃去,刹那间围拢在罗吉斯女士的面前,升得有半人高。
魔法阵原先大盛的光芒已然变得,用以专门铺设角斗场地面的、隔绝魔法能力极强的秋黄草,竟然在火焰翻滚过后化作了一片焦土。
“一个刀者竟然能用体内的魔法将刀魂运转到那样的程度。”我听见奥德戈赞叹道。
校长彬彬有礼地发了一个认输的信号;宣讲人宣布了模拟片段正式结束。
这已经算东院的两度胜利了。赛事已毕,东院的学生们为他们的客座教授放肆地欢呼起来,西院坐席上有些人看不过这种张扬态度,也跟着起身不满地嚷嚷。
我坐在树上看得一清二楚,索性也混杂在人潮的声响中朝那边喊道:“卡拉扬教授——破坏环境——没有彩头吗——”
卡拉扬似乎跟宣讲人在说些什么,不大一会儿,宣讲人做了个静默的手势。
“我将为在七天冬假之后的魔法基础理论纪念赛提供奖品。如果有人能赢得第一,获得我的认可,他会得到我这把刀十天的使用权。”他扬起了那把刚刚在模拟中初露锋芒的金色短刀。
我惊讶至极,人群也是一片大哗。
“一般很少有刀者会让别人经手自己的刀,”我努力地将那把刀看得更清楚一点,“我总有一种‘这不是他的刀’的错觉。”
“因为这意外的慷慨?”
“因为专属男人的直觉——好吧,刀魂确实是没办法用别人的刀施展出来的,我差点忘了。”
我和奥德戈尚不能下树,因为隐匿阵固定在树上,而学生与教授们都朝我们这边的方向纷涌着离场。卡拉扬靠近这里的时候,一群学生仍在叽叽喳喳地围绕着他。
“……教授为什么给这么偏颇西院的赛事提供奖品?”
“作为补偿。”
“作为什么的补偿?”那声音追问道。
他仿佛在瞬间顿住了脚步,示意他们去看角斗场的一片焦土,又扭转视线——我几乎要以为他发现我的所在了。但他的目光没有停顿,平滑地从我这里划了下去。
他笑了笑,说:“破坏环境。”
☆、第八章
小半周之后的魔法基础理论赛,是用以悼念谢尔.霍夫曼老先生逝世三百年的。这位老先生最先提出了魔法基础三大理论,浓缩在一本极厚的红皮书里——更可贵的是,这些理论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即便是有多年的科技变革在后,也无法改变这本书在魔法学中的奠基地位。
我匆匆地前往公共图书馆,意图先一步在某个架子上找到这本书。
我确实在挤挤挨挨的书本间看到它了;它有我一掌宽,与其他复刻本整齐地在顶层排成一列。我登上梯子,翻开了其中一本的扉页,那里泛黄的纸页上印着一个和蔼微笑的老人头。
随之而来的是一些不怎么愉快的、我以为我已经遗忘了的记忆碎片:某个美丽的女子苍白着脸色,怒气冲冲地将一本书撕成碎片,在那些下落的碎片里,有个残缺了的老人头冲我维持着一个忽隐忽现的微笑。
“没有用!”她说。记忆里那些话语急促又模糊,唯独一句话反复被沉重地砸出来,带着说话者的歇斯底里:“没有用!”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把这本书放回去,但我的手在下一秒就回归了操控,紧紧攥住了书角。
“管它呢。”我轻声说,夹着这本书跳到了地面上。
我以为这一列书架间只有我一个人跻身在此,却后知后觉地发现靠窗口那里有些响动。那个人原先大约倚靠在阴影里,现在正朝我这面的出口走来。
我第一眼扫见了他手里那本一模一样的红皮书,第二眼才转到他的面孔上。
“嗨,柯尔曼。初次见面。”
他在听到这声招呼后被叫住了脚步,转向了我。
“西院的维森特.肖。”他用着像是全然出于礼貌的冷淡语气说。
“东院也有人想报名魔法理论赛吗?”我看他不像要当即离开,于是好奇地发问道。“看来头奖还是相当抢手的。”
出乎我的意料,这句话似乎在他深处点燃了一小簇火焰。它的一部分充溢着轻蔑与厌恶,却又为他冷静的表象搅出了一分生气,令他的眼睛看上去十分明亮。
“西院不会有人拿到头奖。”他沉着嗓音说,“即便取得了第一,他们也不会得到教授的认可。那些不懂得如何挥刀,将其用以把玩与炫耀的人,连碰到一把刀的刀柄都配不上。”
卡拉扬原话里的条件,确实是“赢得第一,获得我的认可”,原来这里埋藏着一个语言陷阱。我想道。
“是吗?比如西院的——”我预感到在这里提到兰朵会是一个有效的打击。但我不愿将她的名字在这样的场合下发挥效用,正如刺一个战士的痛脚该用武器而不应用他心上人的名字一样,于是调转了话头,“——所有人?”
他看着我说:“比如所有人。”
我从未这样近距离的注视过柯尔曼,发现他本人其实远没有他老练挥刀时给人的那种沧桑感。他是年轻的;除了拥有专属于梦想家那种内容纯粹的目光之外,大约还拥有着一颗饱含热血、仍旧奋力搏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