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知道这是个愚蠢的举措,但我和柯尔曼在此时不约而同地三缄其口,重复了之前的做法:阵法、咒术、劈砍,能想到的一切机灵法子、笨法子的尝试。等到我都筋疲力尽的时候,柯尔曼还没有停手。他一刻不歇地挥动着手中的刀,任它铛铛地撞击着笼子栏杆,发出刺耳的摩擦厉响。
“别砍了。”我看准时机拉住他的手腕。他惯性下挥的动作把我震得疼了一疼。
“我站到天窗那里了。”兰朵有些雀跃的声音倏地在此时再度响起,仿佛就近在我们眼前,但我们的目光仍旧无法穿透笼内的黑暗,“没有玻璃,有一个小口,只够我把手伸出去——他们为什么留了这样一个小口?”她嘟囔道。
“把手伸出来。”柯尔曼忽然说道。
“对了,我还要把纸片给你们。”兰朵应道,然后一只手臂便从笼框的某处平伸了出来,指尖夹着一片写有“大地”的白纸。她又继续说:“我没关系的。我们总共只有三个人,得抓紧时间找剩下的火种,这里的关窍我自己总能破解。”
我见柯尔曼站得离她较近,也就不去凑这个趣。他却没接兰朵手上的东西,只是整个人都像是静止了一样,目光停在她的手臂上动也不动。
“能看见我的手吗?喂?”兰朵不确定地说。
她不知道柯尔曼就近在咫尺,还小幅度地晃动两下手掌。
我用眼神催促柯尔曼。他就在原地保持着那个姿势,这时却悄无声息地半跪了下来,轻轻托起了兰朵的手,将嘴唇印在了上面。
“……柯尔曼?”兰朵的絮语忽然卡了壳。我好像在那里面听见了一丝颤抖。
我不由得感到十分疑惑——我原本以为他们只是一对低调的情侣,尽管全学院都心知肚明,却无意成日出双入对地行走。
柯尔曼在轻轻触碰了兰朵的手背后便果断放开了手。他站了起来,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纸片交在我手上。
我把脸凑近笼子:“我给奥德发一封蝶书。他比我精通的魔法多上很多,一定有办法将你救出来。”
柯尔曼慢慢地将刀撞回刀鞘。
“你们还没有在一起?”等我们走远了之后,我问他。
“还没有。”柯尔曼说。“但总有一天会的。”
这是我第一次从柯尔曼嘴里听到这个确认。
依稀的歌声从身后那片关着鸟笼的林子里传来,伴着我们的路途响起,随着我们渐渐远去消隐不见。那歌声美妙而清脆,依稀仿佛兰朵的声线,却多了一种说不出的诡异的甜蜜。
“他们抛却了价值连城的珠宝,
腾出地域,
用烈火铸成的囚笼,
禁锢了鸟儿的歌唱。”
“别看了,”我脑内一醒,拽了拽回头的柯尔曼,“这是牺牲与等价交换。”
☆、第十九章
由于人数减少到我们两个,而大地之城剩余的红色火种还有三枚,我和柯尔曼没有折返,带着火种继续向前走去。
路径变得越来越复杂难辨,有时候我们完全是在碰运气。其间我们闯进了好几个死胡同,只能靠偏转一定的方向来确认我们不走旧路。幸好,在靠近某个黑黢黢的岩洞时,下一道谜题出现在了我们手中的纸片上。
这一次的谜语意外地较长:
“我是武器尖上的热血,
胜利最后的象征。
往前走吧,战士
记得留意脚下,
人的生命没有返途,
战争之枪只向前行进,
你的来路只亮起一回合。”
“走。”柯尔曼坚定道。
我们弯腰穿过了滴着水的岩洞,直到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起来。
岩洞连着的是一个岩石铸成的大堂,大堂中间流淌着一条宽阔的河流,连接两岸的唯一东西是一块正方形大石板,整体呈现一种很灰暗的色调。河对面密密麻麻地站着几排全副武装的士兵,穿戴着褪了色的头盔、铠甲与战靴,唯一露出一点的面部也被掩藏在阴影里。
“不是真人。”柯尔曼说道。
“真人做不到长时间这样的纹丝不动。”我仔细从那些重叠的影子里看过去。“你注意到了吗?有个士兵的盔饰跟其他雕塑不一样。那个可能是将领。”
柯尔曼也注意到了那个不同寻常的雕像:“他手里的长矛尖端发暗红。”
“火种就在那里了。”我肯定地说。
他动作比我的话语落得还快,在回音尚未消失时便单手在岸边一撑,纵身跃上了河面。
我心里忽然生出某种不好的预感,还没来得及叫住他,就见他的身体在半空中微微一顿,静止成了一个诡异的姿态,随即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径直弹开,朝汹涌的河水里摔落下去。
在这一刻的电光石火里,我想不起任何课本上的咒文,反而是让用惯的小把戏派上了用场。我就地捻了一把土,将魔力呈带状渗入,朝柯尔曼的方向丢去——那些土粒扭成了一线,勾住了柯尔曼的脚腕,险之又险地拖住了他。他感知灵敏,机变很快,当下借力往我这里一翻。在土带纷纷分崩离析后,他总算有些狼狈地落回地面。
“看来这里的机关设置不能让人取巧。”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旁观他拍打双膝站起来,接着道,“我先去看看那个石板。”
他怔怔地看着我,面色阴晴不定。
我将脚尖抵在河水边沿,这才看清连通两岸的那石板的具体情况;它被划成了许多个方格,方格上印着古文字的二十六字母。
我把这一发现告诉了柯尔曼。
“谜题里没有关于字母的提示。”他说。
“但‘一回合’这个提醒很重要。没准我们只能走上一回,这里就会发生什么变故。”
我们思索片刻,没有得到任何进一步有意义的推测。柯尔曼用手指擦拭了一下刀面,向河水走去:“只能试出答案了。”
我脑内却在这一刻灵光一现,下意识地飞身挡在了他与河水之间。
“重点除了‘一回合’,”我挡住他的刀,说道,“还有‘亮起’。”
我对柯尔曼说,除了红色的矛尖,还有另一个火种。
“一个假设——如果我们能用这些石砖上的字母拼出‘灯’,也就是‘打下’灯,火种不就会随之露出来了吗?”
“你确定是‘灯’还是‘火种’?”
“看排列和出现频率,一直往前的路径只能拼出‘灯’。”
在问清我的推测过程之后,柯尔曼并没有显得多么反对我的想法。他只是告诉我,我需要当仁不让地亲身试验一回。
“但从谜题里的内容来看,很有可能我的试验会用光唯一一次机会。”我站在河边,回过头对柯尔曼说。
柯尔曼抱着手臂,皱了皱眉头,“没必要多说。”
我心想这人确乎不识好歹,继而听见身后纷沓脚步声响起。柯尔曼赶来我的一侧,和我并排站着。他叫住我,却只眺望着河对岸的兵甲,低声说:
“谢谢。”
“为了之前我拉你回来?”我拍拍他的肩膀,“顺手而已。如果向西院的人道谢需要这么痛苦的内心挣扎,那还是节省点快乐去享受人生吧。”
“我对你的道谢是真诚的。”柯尔曼似乎对我的答复感到并不愉快,“一码归一码,我对西院的看法并没有任何改变。”
“别以群体的种类来评判我。‘西院’与否也是一样。”我原本打算当即离开这一侧,这时心中却腾起一股无名火,收了脚下冲势,向他扬起下颏,“人们本来就各个迥异,闲言碎语却总把他们塞进固定的几栏。如果他只使魔法,他就温文懦弱;如果他提着刀,他就粗鲁莽撞。如果他沦为普通,他就放任自流、庸庸碌碌;如果他天赋卓绝,他就孤高自满、野心勃勃。如果他出身赤贫,他必然可鄙,因为他有着目不识丁的野根;如果他出身贵胄,他必然可鄙,因为他从降生起便得享温床。你的看法跟这些有什么不同?”
我看到他动了动嘴唇,没有更多解释,于是继续道, “柯尔曼,倘若你仍旧保有这种观念,我自然无权干涉,但这确实毫无骄傲的价值可言。”
说完这话,我没等待他的回应,直接抬脚踩上了第一块对应字母的石砖。
几乎就在我接触到它的那一刻,那石砖便重重地往下一沉,上面刻有的字母发出通明的光亮。我在摇晃中一个趔趄,差点对自己的判断加以否定,却并没见到水流溢过我的脚面,反是有一个违背水中规律的干燥凹陷生成。我停留在那凹陷中片刻,确认不再有新的变故后才敢于踩上下一块石砖。我就这样一步步地向前移动着。越到后来,石砖上的字迹反而越模糊,只能通过残余的形状来判断它是否是正确的选择。即将踏上最后一个字母的时候,我的头脑几乎都要僵化了,眼睛酸涩不已,唯一存在的想法就是:“赌上一把吧!”
我把重心放在了最后那个判断上。
随着最后那个字母的亮起,整块方形石板发出吱吱咯咯的响声,每一块石砖都在激烈着摩擦着它的左邻右舍;沧海桑田般的变换都挤在这一瞬间,凹陷的砖块上浮,露头的砖块下沉。下沉的砖块转眼间无隐无踪,只余下河水从那里淌过;上浮的砖块却声势浩大地聚到一起,然后在须臾间炸成高高的一团飞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