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样陆子溶也不是他的。
一路上,他压下悲伤和惊惧,努力与押送他的人攀谈。起初没人敢搭理他,可没人抵挡得住他那张嘴,最后就连毛信也同他说了几句。
不过他得到的消息不多,只知道重九堂也有好几个据点,他们要去的是堂主冯逸所在的据点。重九堂是从致尧堂分裂出来的,不过现在扩大至数百人,原致尧堂成员的比例已经不高了。
这一队人翻山越岭,进入一片森林。森林深处大大小小散落着十几个帐篷,周围还有马匹和武器工具。毛信让人押着傅陵,一同走进中间最高的一顶帐篷。
这个重九堂一看就没什么钱,连堂主的帐篷都简陋,只有主座那把椅子装饰得很是大气。椅子上的冯逸一边听毛信回报,一边把目光锁死在傅陵身上。
再听毛信讲完傅陵的来头,冯逸意味深长道:“本座记得,当初陆子溶说,要刺杀的人是舜朝太子。”
傅陵早知道可能会被怀疑,故意作出惊讶的样子,大笑两声,“我是太子?这个陆子溶,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原来这么厉害。你也不想想,刺杀太子或是刺杀一个低层士官,哪个能骗你们这些愚蠢的堂众不要命地冲上去?”
“原来如此……”冯逸的表情变了几变,“我要个低层士官就更没用了。小毛,把这个人带出去,看看咱们堂哪个兄弟姐妹没开过荤,让他把这个人宰了!”
“等一下等一下,”傅陵赶忙摆手,“我听说重九堂还在招募新人,我身手也不错啊,不考虑把我留下?你们是从致尧堂出来的,我也和陆子溶决裂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而且我知道不少官府的事,指不定能帮上呢。”
冯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露出狡黠的笑,“想加入我重九堂,那得先证明自己的忠心——小毛,你方才说什么,你把「铁臂」丢在路上了?”
“是,顺着外头的山坡滚下去了,要拿回来得从刺猬草上过……”
“好,”冯逸手指傅陵,“带他去,不给他任何工具,若能拿回「铁臂」,就表示他是真心想加入我们!”
傅陵迷茫地眨眨眼,铁臂?刺猬草?
……
致尧堂堂众拧上水坝,水流声停止了。陆子溶从值房中出来,望着烟雾弹的方向,见到东宫侍卫们惊慌的样子。
傅陵被重九堂带走,没有侍卫跟在他身边,别说探听消息了,能否完好无损地回来都是问题。
陆子溶自然不会管他,留下两名堂众盯着水坝,便上了马车,向京城行去。车帘被风掀起,露出窗外浓重夜色,陆子溶失神地望着,脑海塞满了线索。
重九堂已经动过两个水坝,之后说不定要对三号水坝下手。前两次放出的水都被三号水坝堵住,倘若三号再打开,这些水就会冲向水坝下的大片农田,如今正是秋收之际,不定要毁掉多少人的口粮。
得派人看着。但以重九堂的狡诈,兴许看不住。
最让人费解的是,重九堂这样做到底有何好处。难道接了单要冲谁的田?可这些田主都是当地平民,能结什么仇怨?
这大约也是傅陵潜入敌营想知道的。不过他也得活着回来。
方才躲在值房里,陆子溶沾上一身灰,回到致尧堂便先沐浴了。他在浴桶中望着自己的身体,值房里的一幕再次浮上心间,还有傅陵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以前傅陵为他做这做那,他拒绝一两次无果,也就默许了。把这个人赶走实在耗费精力,加上前世确实亏欠,陆子溶受着也心安理得。
可这一次明明是江湖纷争,傅陵不仅非要卷进来,还拿命来赌,陆子溶觉得过分了。
就算傅陵说自己心甘情愿不求回报,可若何时突然觉得不值,保不齐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若那时自己已不在人世,受牵连的只能是致尧堂。
仔细想来,陆子溶感到脊背发寒。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得把此人从身边赶走。
只要做出让他伤心难过的事就好了吧?上次说要找旁人帮忙解毒,傅陵像疯了似的,看来最不能接受的是这件事?
正好,把傅陵赶走了,自己也的确需要旁人来解毒。
陆子溶穿好衣裳,顾三进来同他谈水坝的事。顾三临走时,他叫住对方:“替我从堂众里挑一个男人,要身材高大、身手高强、性子霸道、榻上功夫好的……”
到底怎样才算「灼热之体」,他只能胡乱猜测。猜完又发现自己漏了重要条件,摆摆手道:“罢了,这些都不论,替我找个好男风的就好。”
顾三眼珠转了转,“好男风的我知道一个,此人的确身材高大、身手高强,性子倒是不怎么霸道,榻上功夫就更不知道了……”
陆子溶点头,“让他来见我吧。”
……
傅陵被重九堂的人们带到一片草地前,草地的另一头是方才用来打开水坝的机械,显然是从山坡上被丢下,沿山坡滚下来的。毛信告诉他,那东西叫「铁臂」,而面前这一片是刺猬草。他的任务是穿过草地,将那机械取回来。
他俯身看看,这些根本就不是普通的草,而是生得极硬,如同刺猬的背。就算平躺上去分担重量,其尖利也足够刺破肌肤。
傅陵明白了,这个冯逸不是让他取东西,就是想让他受伤!
但他不能就此退却。
于是他慢慢跪在草上,用一条小腿承担重量。跪上去的同时,刺猬草便刺破衣料,扎进血肉之中。他试着往前移动,每动一下就要被扎出几十个血点。
而穿过这片草地到达对岸,要经过上百丈。
双腿不断移动,鲜血顺草茎滑下,疼痛越来越剧烈。傅陵冷汗连连,咬紧牙关,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他必须留在重九堂,必须查清这伙人的来历和计划,所以必须坚持下去……
到达对岸时,双腿的肌肤已烂了一层。傅陵取了「铁臂」,回来时像方才一样放腿上去,却被尖锐的疼痛刺得缩回来。
这两条腿已不能再用,傅陵犹豫片刻,最后决定整个人躺在草地上。疼痛从全身传来,傅陵倒吸口凉气,紧闭着眼急促地呼吸。片刻之后,他开始向外翻滚,那针扎一般的感受从后背蔓延到前胸,创口涌出鲜红,在草地间留下可怖的血腥。
傅陵什么也顾不得,翻滚的速度越来越快,等他最后摆脱刺猬草滚落在地,已是全身血污。
他大口穿着粗气,用沾血的手将「铁臂」递过去,虚弱却坚定道:“现在,我是重九堂一员了么?”
毛信看得瞪大了眼,赶忙扶起他,命人替他擦净脸上血污,带他回到冯逸的帐篷。
冯逸听了回报,又看了看狼狈的傅陵,冷哼道:“算你证明了忠心,但你还得证明身手。你说你功夫高强,敢不敢和我们的堂众比试?”
“堂主,他浑身是伤,不然先……”
冯逸随手点了三名堂众,“你们三个到外面去,同他打一场。若他能胜,才够格做我们的堂众。”
大家面面相觑,让一个带伤的人打架也就算了,还一打三?再怎么身手高强也打不过啊。
傅陵唇角一勾,道了声:“好。”
他看出来了,这个冯逸就是存心刁难他,不怎么想让他加入重九堂。但他不能就此放弃,倘若不加入他们,就算自己平安离开这里,就算带兵回来剿灭他们,有很多事也是问不到的。
好在他虽然受了伤,一人对付三个江湖小混混还是足够的。他没下狠手,那三人同时出招,他便同时接过,擒住他们向外一扔,将他们扔在地上。
众人都是一愣,接着传来喝彩声。冯逸却又点了三人,“你们补上!”
“你不是说打三个吗?怎么又来?!”傅陵气呼呼瞪着他。
“我反悔了,再打倒他们才算!”
先前被打倒的三人已爬起来,六人一起从四周冲向他。傅陵心下一沉,他如今浑身疼痛,让他同时对付六个实在是……
他闭了闭眼,不知怎么的,眼前忽然浮现方才在水坝旁值房里,他含着陆子溶时,对方那含情含羞的神情。这一瞬他极其想要吻上那嘴唇,尽管知道那根本不可能,可是他想极了……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傅陵双手单腿接了三人的攻势,身子在空中一转,便躲过了另外三人,顺势将前三个推了出去。接着他回身,打算将后三人逐个击破。
地上躺了五个,他挥拳冲向最后一人,却在靠近时见对方突然掏出一把匕首,他闪躲不及,生生被匕首插入了左肩。
“啊——”傅陵惨叫一声,不受控地向后跌了两步。
“我赤手空拳,你怎么还带凶器?!哪有这么打的?”
对方无辜道:“堂主没说不能带凶器啊。”
傅陵捂住滴血的伤口,喘息着望向冯逸,听他道:“不想打便罢了,我敬你是条汉子,放你走就是了。”
“不行!”傅陵咬牙道,“我要加入重九堂。”
方才被打倒的五人见可以用刀,一人找了一把再次冲来。傅陵应付不及,只能堪堪避开要害,双肩、手臂、大腿很快挨了刀,叠在刺猬草扎出的伤口上,疼得他头晕目眩,几欲昏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