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前世的经验,傅陵知道不能硬和凉州人动手;罗大壮此人不守信用,谈判威胁大约也不管用。最后他决定先抚恤凉州百姓。
他叫来幽州和齐务司的官员,结果双方大吵一架。齐务司同意傅陵的看法想给凉州送钱,可幽州本就贫穷,即便傅陵答应之后给幽州拨钱,但幽州官员也不愿掏这个腰包。
不像前世,有陆子溶出面,幽州会看他的面子。
最后众人达成一致:由太子出面,找更为富庶的秦州要钱。
吵得太晚了,傅陵只能留他们用晚饭。他心里堵得慌,在饭桌上不断地灌酒,好像在发泄什么一样。
找秦州要钱说得轻松,但秦州恐怕有钱也不会给他。在那些富人眼中,凉州不过是未开化之地,除了产盐什么也没有;就算不要凉州、盐产不足,那也饿不着秦州,他们又如何愿意掏钱。
这世上诸多混乱不公系于他一人之身,白天受这些委屈,夜晚却只能独自睡在陆子溶的门外,屋里那谪仙般的人不会多看他一眼。
有时,他会在梦里想起前世的陆子溶,想到心潮澎湃,想到湿了被褥……
可睁开眼,孤身一人的怅然若失才是冰冷的现实。
本就没有什么属于他。
但他别无选择,他必须去努力争取他赖以生存的东西,他想活着。
只有陆子溶在的地方,才有他的空气和水。
官员们见他饮酒上头,纷纷举杯敬他。傅陵起初谁敬都喝,后来到了某个点,却谁敬都不喝了。
他清楚自己的酒量,不能彻底醉过去。陆子溶还在院子里,他不能发疯,若混淆了前世今生,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他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这时,侧门进来个侍卫,贴在傅陵耳边禀报:“方才陆公子出了门,问您的去向。”
傅陵不由得地傻笑出来。
待下头人注意到他的表情,他咳了两声道:“孤去醒醒酒,诸位自便。”
这个夜晚晴朗无云、星月分明,加上又不冷,是陆子溶喜欢的天气。他在院子里静立片刻,也不知那侍卫是不是真去叫傅陵了,直到起风才往回走。
他穿梭在回廊里,款款行进间,夜风剥开他的衣摆,他便穿了一身月色。
陆子溶知道自己此刻的容貌必定是极为清雅出尘的,他庆幸看到这副模样的只有自己和星月,落到某些人眼中,反而是种玷污。
然而……
前方的廊柱间,忽然出现一个人影,一只手推着柱子,身体抵在另一边,话音含混不清:“听说……陆先生找我?”
一瞬间,陆子溶的目光从淡变成了冷。
傅陵的姿势有些奇怪,但背光,陆子溶看不清他的神情,也不去多想,更懒得同他寒暄,直接便说:“我要去一趟凉州,越快越好。”
“好啊,”对方很快便接上,“我派一队人护送你。”
陆子溶揭发玉盈会,是为了帮助凉州独立,这与傅陵的主张是相反的。倘若跟来的有傅陵的人,难保不会搅局。他道:“不必了。”
此话一出,傅陵突然三两步上前,抓住陆子溶的双肩,抬高话音:“不必我来护送,那谁保护你?致尧堂对不对?你去了凉州,致尧堂就会把你带你离开,你再不会回来了对不对?!”
陆子溶见他步履飘忽,身上一股酒味,脸颊通红,便眉头微蹙,象征性推他一把,“你醉了。明日再说吧。”
这一推却推红了傅陵的眼眶,他的手从对方肩上滑到手臂,再滑到腰间环住,额头抵在陆子溶胸口。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我留不住你的……无论我派多少人看着你,你是致尧堂堂主,只要他们来救你,我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我当然知道……”
“这都是我的私心,我不想让你走……”
那话音近乎哽咽。陆子溶在心中冷笑,这又是什么招人烦的新办法,装可怜的模样倒是动人。
但此人凭什么觉得,自己会因此而感动,甚至留下来?
可笑。
陆子溶没有立刻变得冰冷,而是拍拍他的背,平和道:“既然知道留不住,那便不要强留。到时候你派人护送我到凉州,无论我做什么,告诉你的人不可干涉。事毕,让他们送我到安全处,我让致尧堂前来接应。”
“此后你我再无师生之分,日后只谈公事,不徇私情。你能做到,我不会再杀你。”
傅陵垂目思索片刻,忽地凄然一笑,缓缓抬眸与陆子溶相对。
那眸光灼烫,一字一句狠狠咬出:“不行,你不能走。陆子溶,你、是、我、的。”
说罢,他猛地将陆子溶抵在廊柱上,酒后的人把握不好力道,撞得陆子溶眉头一皱。他就那么按住面前的人,用要吃人的眼神盯着他看。
陆子溶见到那英气逼人的脸庞,充满渴欲的目光,似乎明白了一些事。
被傅陵囚禁在此后,他便猜测此人到底要的是什么。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致尧堂,否决之后,又想到了前世的羞辱,但这一世自打见到他,便从未经历过。
前世的猜完了,他便没了主意。
如今看来,前世那些荒唐事,除了要羞辱他之外,会不会还有一种缘由——傅陵的确馋他身子呢?
这样,这些天的示好就都能解释得通了。这一世的傅陵由于他的离开,不想玩前世那种强取豪夺的戏码,而是很有耐心地钓他,等他自己开口同意。
毕竟,醉后所言是最真心的,作为学生对自己的先生说「你是我的」这样的话,着实奇怪了些。
此时二人离得这样近,记忆中那些耻辱的缠绵翻涌而来,嫌恶的感受是如此生动。陆子溶一阵阵恶心反胃,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无耻。”
傅陵被他这话给骂蒙了。
——他方才的确在想一些无耻的事。
陆子溶说要离开的话彻底刺激到了他,他瞬间发了疯,不顾一切地将陆子溶按住,按在自己双臂之间,不许他逃脱。
与对方目光相触的一刹,一股强烈的冲动从脚底攀上头顶。他望向陆子溶两片没什么血色的薄唇……
他想吻下去,想像前世那样,往死里弄面前的人。
若冰凉的触感被他温热的唇瓣化开,探入齿舌,纠缠不已……仅仅是想想,他都觉得有烟花在眼前炸开。
——那本来就是属于他的啊!
他知道倘若真的吻下去,可能被陆子溶的点穴拦在半路;就算成功了,二人的关系也会遭到彻底的破坏。
可另一个声音告诉他,也许陆子溶心里有他,却自己不曾看清,这一吻反而能揭发他的感情;就算从前没有,说不定也能吻出感情……
两股力气正在打架,傅陵便听见了「无耻」二字。他恍然大悟,这是在骂自己。
他的一切考虑只出自自己的冲动,他只是想吻陆子溶而已,其余都是借口。
正如这些天,他只想着接近、占有,只想着自己如何能达到目的,却从没问过陆子溶想要什么。
他这不是爱,是精心包装的**。
想至此,傅陵羞愧难当,他一点点放开按住陆子溶的手,颓然垂首,静立良久,最终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像他这样卑鄙恶劣下流无耻的人,配不上光风霁月的绝尘公子。
次日一早,陆子溶睡起来,便有人敲门,进来了两个侍卫。其中一人问:“陆公子,我们何时出发去凉州?”
陆子溶一愣,另一人道:“殿下吩咐,属下带三十人护送您前往凉州,无论您做什么,只要不伤害到您,就不必出手。等您办完事,再护送您回来。”
“护送我回来?”
“是。殿下说这一点务必做到,其余的,您想怎样都好。”
陆子溶点点头让侍卫下去,心下疑惑,傅陵这也算是妥协了。可昨日到后来明明没说什么,只自己骂过一句无耻,怎么突然就退了一步?
作者有话说:
攻:别骂了QAQ
第28章
两日后, 陆子溶乘车前往凉州。
这天积雪初融,天气出奇地冷,陆子溶衣裳裹了数层, 包着大氅, 还要拉紧车帘。
车驾径直去往凉州官府,罗大壮等人见了他跟见了鬼一样, 还有下头的官员指着他问「你不是死了吗」。
“说什么呢!陆公子前两日还着人送东西给我呢。”钱途扒拉开众人, 上前握住陆子溶的手,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您这次回来便不走了吧?”
陆子溶朝他笑笑, “处理完玉盈会的事, 我便回去了。”
没理会钱途失望的表情,陆子溶从怀中取出一张纸,交到衙门里的捕快手上,吩咐道:“这几人都是玉盈会嫌犯, 等到下午去拿了, 送到刑场来审。”
又吩咐一个主簿:“现在便去煽动百姓,下午到刑场来。”
安排妥当之后, 还剩下一个时辰, 陆子溶被钱途叫去, 请教了许多治理凉州的问题。陆子溶才知道他已揽了凉州官府不少权力,诸般事务也不似从前那般混乱了。
陆子溶拣些要紧的教了, 而后叮嘱道:“今日之后, 凉州不再依附于舜朝, 是兴是衰, 系于你一人之身。那罗大壮不是什么好货色, 你却不得不为其佐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