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陵,”陆子溶直呼他大名,话语中好似结了层寒冰,“将我留在手里,致尧堂也不会屈从于你。你若想从我口中撬出什么事,尽管来试,看我受不受得住你的刑。”
“我……不是……”傅陵脸色耷拉下来,眸中涌动着陆子溶看不懂的复杂心绪。
他坐到榻边,握住陆子溶一只手,言辞恳切:“陆先生,这些天我到处找你,快把大舜都翻过来了,只为了能见你一面。我只想好好照顾你……”
与此人肌肤相触令陆子溶感到十分不适,他干脆地抽回手,多看了对方两眼。
他感到十分迷惑。
傅陵向来油嘴滑舌,可这时候还在他面前作这副姿态,想从他手里得到什么?
——无论什么,他都不会再给了。
“你听着,”陆子溶艰难地坐直,一字一句,“你留着我,从我这得不到任何好处,反而会平添麻烦。我若是你,从现在起就在原地坐着,什么也不要做。”
他说着,忽然用了全身的力气,从床头的果盘里找到一把小刀,举着便要往自己颈上划去。
选在这个地方,如柱血流喷出,不给傅陵再救他一次的机会。
——他既已被擒,发挥不了什么作用,死就是最不坏的结果。
死在现在还是一年后,于他而言没什么分别。
刀尖即将碰上肌肤的一瞬,他握刀的手忽地一疼,脱力将小刀甩了出去。他整个身体被人压在榻上,小刀划破身上那人的衣袖、大臂,和血滴一起落在地面。
傅陵的表情因疼痛而抽了一下,他却只是稍作止血,而后缓缓俯身抱住面前人,像儿时一样将脑袋埋在他肩头,藏好痛苦的神情,故作撒娇的语气:“陆先生这么不想见到我呀……宁可不要命,也不想留在我身边……”
陆子溶浑身僵住,这姿势让他回忆起前世某些令人作呕的画面,即便斯文如他,也道了声:“滚开。”
声音不大,也并不严厉,却自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气势。
傅陵似乎自知做得过分,乖乖退了出去,垂首站在床边,突然问:“先生为何要杀我?”
“为民除害。”陆子溶脱下被他触碰过的外衣,再不想看见他,向里翻身,“你出去吧,我累了。”
他并没有多累,只想离这个人远一点。
而傅陵原地立了良久,又往他跟前坐了一次,柔声道:“先生累了便歇着,我在这里坐一会儿,就看看你,不搅你。”
“出去。”
“好吧。”傅陵低低叹口气,起身给他倒了两碗什么东西放在床头,“汤药煮好了,你记得趁热喝。还有这个,这是山药百合粥,你从前喜欢的,不知如今可还合胃口……”
他将屋里尖锐之物通通收走,“我就在门口,有何需要叫我便是。”
门在身后关上,陆子溶撑着床榻艰难起身,朝窗边吹响了呼唤白鸟的哨声。
现下他不敢写信,这样做只是让白鸟知道他的位置。
吹过哨声,他醒醒睡睡几回,便收到了海棠的来信。
信上说,那日他被俘后,赶来的大军并未放过其余致尧堂的杀手,而是一路追赶他们。按照致尧堂的规矩,任务失败撤退时须分散行动,方不至全军覆没。
然而这一次,致尧堂中有人因堂主被俘心生畏惧,不知该往何处逃跑,竟逃回了宁州的总堂——带着追兵一起。
官府对这些江湖门派向来没有好感,在总堂大打出手。人员伤亡数十,连带着财货也一并被夺走。
陆子溶闭了闭眼,这一切都怪他判断失误。原以为用箭射中傅陵后腰的穴位便能致命,可看目前的情形,傅陵肾气强盛,应当是尚未行房?怎么可能?
他摇了摇头,傅陵有没有行房与他何干。
信上还问他被掳在何处,说只要堂里恢复元气就尽快来救他。但陆子溶看出了他们的勉强。
虽说致尧堂最重要的是人,但没有钱货也寸步难行,更何况有不少人带着全部身家来投奔。他病成这样,救出去太过费事,致尧堂又要置办货物,又要给伤员治病,哪还分得出神。
既然傅陵暂时没有动他的意思,也不必急于一时,倒不妨陪他玩玩。
于是他提笔回信,说自己暂且没有危险,却不知道身在何处,让致尧堂安心整顿,不必管他。他也的确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接下来的日子里,陆子溶腿脚疼得无法离开床榻,加上身子虚弱,每日醒来便吃,吃了便睡,倒是过了一段清闲时光。
唯一恼人的,就是傅陵干脆把书桌搬到了他门口,每日处理政务都在此处。他但凡动作大了一点,就要进来看看他怎么了。
态度倒是挺好,就是实在有点烦。
那边傅陵一直被赶出门,也十分不解。
根据陆子溶前世的说法,此时他的陆先生应当早已对他情根深种才是,为何真正面对他时,竟冷漠至此?
难道是因为「为民除害」?可这个时候,陆子溶应该不知道他在凉州干了什么缺德事才对啊。
最后他只能解释为,陆子溶才中了毒,如今尚不清醒,所以脾气古怪。等他好起来,想必就能想起他和自己是什么关系、他对自己是什么感情了吧。
傅陵想着想着便笑了。他此时仍有不少温柔旖旎的想象,只等陆子溶的改变。
这天陆子溶睡醒,见床头放着两碗汤水,一碗是大夫配的药,他如常服下。另一碗看着甜腻的东西,估计又是傅陵怕他被药苦着,他没动一口。
擦干嘴角,他侧头看见一只白鸟停在窗边。鸟儿不知他行动不便,离得那样远,让他忍着疼痛,费了好大力气才够着。
这封信看完,陆子溶哭笑不得。虽说致尧堂有规矩,任务如若中断就改日续上,不可彻底放弃;可如今他们元气大伤,竟还想着那调查玉盈会的任务,给他送来厚厚几页资料。
下头的人敬业,他也不好再劝,只表达了一下关心,便将几页读完,提出了进一步调查的建议。
他们想查就查吧,趁自己还活着。
他将写好的纸折了几下,勉强撑起身子,艰难去抓窗上的鸟。不料在这时,门却被推开,他认得那是傅陵的脚步声。
纸条从他手中掉出,正好落在傅陵的脚边。
——自然,不是他方才写好的那张,而是他事先准备的那张。
他猜不到傅陵找他救他的目的,他推测或许和致尧堂有关。于是他编了不少致尧堂的消息——全是错误的——写在纸上,就预备着万一哪天传信被发现,好用来掉包。
“哪里来的鸟,这是帮先生传信呢?”傅陵躬身捡起纸条,状似随意道,“先生的信掉了。”
陆子溶做全了戏,冷冷道:“给我。”
傅陵拿着那张纸在眼前端详,“先生写的什么信,让我看看可好?”
“不好。把它给我。”
傅陵开始拆那张纸。
统共被折了三折,他一折一折地展开,动作极为缓慢,眸子也垂着,看不出心绪。
然而在他即将打开最后一折时,动作却顿住,没头没尾是一句:“先生这里头,可有让人救你出去?”
“没有。”陆子溶不知其用意,随口回答。
傅陵忽而粲然笑开,将那纸折好,上前两步放回陆子溶手心里,“只要先生不想着要离开我,传什么信都好,先生不让我看,我就不看了。”
见此情形,陆子溶蹙了眉。他更想不通傅陵的意图了。
此人不该对致尧堂感兴趣么?那为何不看?哪怕猜到是自己故意写些相反的消息,看了也多少有些用。
况且,他若想从自己这个堂主身上下手,这么些天早该行动了,没必要把自己完全养好。
难道,他的意图和致尧堂没有关系?那还能是什么?
“哎呀,陆先生又没喝。每次给你放两碗,你就喝一碗,你这是伤我心啊。”
傅陵将那碗汤水捧来,坐到陆子溶身边,“先生尝尝吧,这是桂花糖水,散寒止痛的,很甜。”
陆子溶本不厌恶那东西,让傅陵这么一逼,反倒毫无食欲。他侧过身,“不吃,拿走。”
“就尝一口嘛,”傅陵做出一副可怜模样,舀一勺送到他嘴边,“我亲手做的,做了好久呢。”
陆子溶转回来,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停。
他很想将整碗汤水都扣在傅陵脑袋上,但如此粗俗的事有损他的体面。
“你亲手做的——那不应浪费。”
陆子溶不带丝毫感情地,接过那碗东西,转手便倒进了榻边的花盆里。
作者有话说:
花:狗男人莫挨老子!
文案的捅刀子剧情在后文
第27章
那天, 一身灰土的傅陵在门口站了很久,怅然若失的眼神中夹着隐秘的悲伤。值守的侍卫都说,总觉得太子殿下要哭出来了似的。
之后的一段日子, 陆子溶从白鸟腿上的书信里得知了不少玉盈会秘闻, 他一一回复,教给致尧堂如何继续探查。
十二月初落了一场大雪, 放晴时恰好日光温暖。
一身雪白的鸟停在窗前, 陆子溶的身子较先前好了不少,挪到窗前这样的动作已不成问题。屋里添了火盆,他取下书信, 坐到火前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