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桌上酒盏,酒浆染成暗红色。傅陵想让他喝下催情之物,意欲何为?
趁他失控之时,叫个姑娘来这屋里,隔日传出他的丑闻,告诉天下人齐务司从前的长官是个色鬼,力保凉州百姓是因为看上了那里的女人?
这推测着实有些荒诞。
最后,陆子溶不再深虑,取来杯盏,决然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贯穿喉管,眉头微蹙,眼神却仍旧清明。
他早已立誓,要把今生献给故齐国万千生民。他可以死在凉州,可以死在刑场,也可以死在……东宫。
毕竟他此生已颇多建树,而余下的,也不剩多少岁月了。
总归他一具残败之躯,傅陵要毁他名声,要剥他的皮喝他的血,要烧他的骨肉碎他的魂灵,要将他千刀万剐,他都认了。
只要傅陵信守承诺,留下那二人性命,齐务司后继有人,一丝希望尚存,就还有转机。
粉身碎骨亦无憾,更何况只是一杯春酒。
傅陵的笑意越来越浓,得意之色掩饰不去。他再次满上酒杯,另一只手去捏陆子溶的下巴,“这些年孤亲眼看着,陆先生走到哪里都要惹些桃花,你在孤面前装得清高,一一回绝了。可投怀送抱接连不断,哪个男人能拒绝?在孤看不见处,陆先生藏了多少人?”
“不过啊,有一种快活,我想陆先生不曾体验过……”
“别再说了。”陆子溶又一次饮尽,薄薄的酡红攀上他脸颊,眼底却愈发霜雪寒彻,“太子殿下,你要做什么动手就是。无论如何,我曾是你的授业之师。即便身为囚徒,也不该被肆意辱没。”
一杯杯下去,酒意混着春意发在陆子溶的四肢百骸,燥热不安。他强撑着神智,倔强地在这场注定的沉沦中多存活片刻。
“先生是我的恩师不错,可先生也是美人呀。美人不就是用来辱没的?”傅陵笑嘻嘻将酒盏举到他面前,“最后一杯了,陆子溶,你喝不喝?”
“孤不想强人所难,你若拒绝,孤也不会真杀了自己的恩师。可你若饮下……那便是你自己选的,今生今世也不许有怨言。”
傅陵俯身贴近他,热气打在他耳边,话音渐渐阴狠狰狞。
这气息让陆子溶躁动不安,他本能地躲避,早已无法思考,不明白到底要辱没什么,也听不出这时为何要用「今生今世」这样的字眼。
他伸手去接那杯子,却被对方避开。傅陵一手举杯,一手按住陆子溶的肩,把他死死箍在椅子上。
“这张脸虽然标致,却不食人间烟火。我想看陆先生哭着求饶的样子,一定很漂亮。”
傅陵粲然笑开,将杯中酒灌进嘴里含着,而后凑上前去,歪头将酒喂入他口中。
陆子溶猛然一颤,身子僵住。
酒的辛辣混着唇舌的甘甜,冲断了他心里绷紧的那根弦。
“陆先生啊,你向来孤高傲世,在云端住得实在太久了。”
“来泥里,让我弄脏你。”
作者有话说:
本文会在尽量保持作品原貌的前提下,使用能过审的表达方式。
如遇锁章,可能需要多次修改才能过,请大家不要着急。
第3章
酒醉之后的记忆,在陆子溶脑海中有些模糊。他只记得当时红烛映着窗上龙纹,炭火把人烤得汗津津,骤雨敲打大叶芭蕉,枝叶被作践得脆弱不堪。
他眼前光影交错,依稀分辨出傅陵贪婪的神情,灼灼目光几欲将他洞穿。他并不怕疼,只是痛心于对方蛮横中透出的,轻蔑欺侮的意味。
可那春酒也着实厉害,陆子溶竟从这耻辱中,窥见几分欢愉。他不记得自己给过什么回应,或者说,不愿记得。
想来是卑贱下流的吧。
穿透那肆意劫掠的眼神,陆子溶似乎看见了很久之前,他第一次来到东宫的时候。
少年傅陵不认得他,与他目光相对时,忽然灿烂地笑了出来。当时陆子溶便愣住了,他从未见过如此澄澈干净的笑容。
彼时傅陵的声音还软软的,带着几分讨好:“你真好看,我喜欢你。”
陆子溶明白,傅陵对他的喜欢只能持续到知道他身份时。可这句话竟也如同三春艳阳,消融了他心头经年的冰雪。
那时他满脑子都是齐务司的事务,却仍然在心头留了一块地方,装下那孩子的笑颜。
过去与现在,两张面孔在眼前交叠,凶狠霸道的,明如朝阳的,一时幻真难辨。
他不明白,傅陵曾经是多好的孩子啊,明明十余年都在他眼皮底下,为何竟长成了如今的样子……
陆子溶在夜半醒来,雨声只剩零星几滴,他身上覆着厚厚的衾被,榻边挪来一个炭盆,显然是有人知道他畏寒。
然而他掀开被子,发现身上满是污秽,并无清理的痕迹,再配上他右腿内侧那道丑陋的疤痕,被玷辱的身躯着实不堪入目,气味令人作呕。
他轻叹口气,起身擦拭秽物。
恼怒羞愤都是有的,却都让愧疚自责压了过去。学生不敬师长,傅陵自己虽有错,可同样也是他这个做先生的没教好。
从前,他偶尔教些治国用兵,最多还是拣那孩子喜欢的让他开心,却独独不曾帮他打磨心性。总觉得靠自己的爱与温情,孩子便不会长歪。
看来他错了。
陆子溶将自己收拾妥帖,发现窗上停着一只白色的胖鸟,遂解开它腿上的信。
信上,致尧堂说替他探查了消息,和傅陵口中的一致,他离开齐务司后,那边一切事务由太子接手。除了王提思和钱途之外,还有不少支持他的大小官员下狱,就连为凉州百姓说话的二皇子济王都受了惩戒。
死的人太多了,总要有个交待。
听傅陵话里意思,本没想闹这么大,也不打算搞出命案。
但被煽动的百姓惹到了陆子溶带去的致尧堂。那些江湖人士脾气暴躁,当即动手,双方互殴,事态便一发不可收拾。
便是这么回事。
不管怎么说,傅陵要毁掉他的恩师陆子溶,他做到了。
信中还说,致尧堂已派人盯着凉州,仍有余力在京城。东宫不比大牢戒备森严,倘若陆子溶见情势不妙,就提前给他们捎信,将他救出去并非难事。
陆子溶身居堂主之位,一手将这原本乌七八糟的江湖帮派治理得秩序井然,无论如何,致尧堂众人必须护他周全。
烛火照不暖他眼底凉意,他将那封信扔进炭盆,和他前些天写的文章一起成了灰。
手腕上缠着几颗青蓝冰裂珠子,颗颗坚硬无比,于常人或许无用,但在修习精准之道的陆子溶手中便是利器。其中一颗一面被磨平,刻着致尧堂的竹纹印鉴。
他写了封简短的回信,在文末盖上竹纹,绑在鸽子腿上放飞。
他告诉致尧堂,太子是他的学生,不会让他有性命之虞。所以致尧堂操心凉州的事就好,不必管他。
次日醒来,陆子溶感到身上疼得厉害,不但是腰腿,连脸颊、嘴唇、脖颈、肩窝、胸前和小腹都觉得不适,还布满某人留下的痕迹。
于是他在屋里坐了整日。既然傅陵不愿看他之前写的那些,他就重新写一份。
昨夜,傅陵答应在凉州之事中考虑他的意见,那他就要斟酌出具体做法,既让傅陵能接受,又尽可能减少对凉州百姓的伤害。
到了傍晚,身上的疼痛总算舒缓一些。陆子溶带着文稿离开芭蕉小筑,门口侍从恭敬地向他问好,过了昨夜之后,就没再拦他。
他依次去了议事的大厅,太子的寝宫,以及傅陵喜爱的几处景致。虽然畅通无阻,却未曾见到人影。
在花园经过廊下时,陆子溶遇见了几个东宫的客卿,本想绕着走,不料其中一人主动凑了过来,“陆先生步履匆忙,可是有要事?”
陆子溶认出来人,是他离开东宫时才来不久的客卿李愿,没说过几句话。念在此人不在那天跪地骂他的队伍里,陆子溶问了句:“今日见过太子殿下么?”
不知是不是他天生气度淡漠疏离,随口说话时,对方的脸色竟也难看起来。
李愿的笑一看就是强撑的,“殿下在汤池沐浴……”
陆子溶微微颔首,正要走,又听对方局促的一句:“在下可以带先生过去。”
“不必了。”陆子溶转身,秋夜寒风中衣袂翻卷,遗落清冷话音,“这里我更熟悉。”
原先做太傅时,陆子溶时常夜宿东宫,但几乎从不来汤池。
因为很久之前曾有人教过他,倘若要勾引一个男人,就假装无意间令他看见自己沐浴,半遮半掩的场景最让人心神荡漾。
所以当着外人的面沐浴,他总会产生令自己作呕的联想。
沿石阶走上遍植花木的高台,汤池嵌在其中。透过枝叶的缝隙,陆子溶看到傅陵正慵懒地靠在池边,双臂张开,一副很享受的模样。
这口汤是冷泉,傅陵的身子火大,即便是深秋也要凉水沐浴,方能浇灭持续的燥热。
若是以往,陆子溶定然不会留意那人肩背的线条,嘴唇的弧度……
可这些都是昨夜加在他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