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的味道刺激了他,他将药碗扔到一边,捧着陆子溶的脸,又是好一阵纠缠。
陆子溶体内寒气逼上来,催得他咳了两声,本来泛着潮红的脸色顿时白了,清俊眉目染上些许无力。
听见他咳声,傅陵眼眶发红,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不断往外冒。他想伸出手做些什么,又不大知道到底是什么。
最后他忍住了,起身远离床榻,背着手。
有什么好心疼的?
那可是名满天下的陆子溶,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实则假清高真小人,专干见不得人的勾当,合该被踩在脚下。
给他治病只为玩弄他。因此乱了心绪,岂不是中了他的圈套。
于是傅陵故作不在意,话音添了两分傲慢:“陆先生在冷泉里只待了小半个时辰,竟昏迷过去。御医说,这身子是该调理了。”
还有一句欲盖弥彰的:“孤也没对你如何吧?”
陆子溶故意多咳了几声,留出时间思考对策。
他不能让傅陵知道自己身上的毒。一番衡量之后,他掀开被子下了榻,面无表情地跪在地上。
“你干什么?!”傅陵大吼。
跪着的人身着素色寝衣,宽松的袖摆铺洒堆叠,乌发披散,为向来冷淡的面容添一分风流。
他缓缓埋下头,藏好眼底固有的傲骨,尽力使话音柔弱无害:“殿下,臣方才是故意昏迷的,臣受不住您了。”
端的是楚楚可怜。
第5章
傅陵闻言愣了片刻,忽然大笑几声,听上去是真的很高兴。他走到陆子溶面前,抱着双臂,居高临下看着他。
陆子溶身上冷得要发抖,脸色唇色想必也不对劲了。可他定力远胜常人,这样低着头,显得安静稳重,毫无异样。
傅陵拿过用了一半的汤药,把勺子在碗边磕干净,用来挑起陆子溶的下巴。
“受不住就说嘛,先生和自己的学生,还需要这样见外?”
傅陵噙笑端详他举世无双的脸孔,“孤可不想伤你,只想让你舒服罢了。”
陆子溶终于开始发抖。
傅陵又笑出来,自去榻上靠着,手中把玩那勺子,“既然没有病没有受寒……身子受不住,你伺候孤的办法也多得是。”
“先生说晕就晕了……你让学生我怎么办?”
这天夜里,陆子溶装作懵懂的样子,任由傅陵引着他,将身体各处极尽所能。
他不明白,他尚在东宫时经常陪在傅陵身边,没见过这孩子看艳情话本春宫图什么的,为何如今懂这么多下流之事。
要么是他当时藏得好,要么是自己离开后他才堕落至此。
起初,他的手脚下意识地抗拒。久了便学会压抑嫌恶,无论傅陵对他做什么,他始终面上淡淡。
一直被拉着折腾到后半夜,他见傅陵终于筋疲力尽,便打算趁这卸下防备的片刻光阴,像旧时一般将那孩子抱在怀里。
然后问问他,为什么。
却见傅陵忽然下榻,穿起了外衣,轻哼一声,“孤回寝宫去睡,改日再来看先生。”
陆子溶一愣,似乎明白了什么,顿时心间一凉。
君王幸奴婢,燃香刻漏,事毕,断无留宿之理。
原来傅陵叫他「陆先生」,只是嘴上叫叫罢了。在心里,仍是瞧不起他的。
他很快收好心绪,换上端肃面孔,沉声问了句:“明日清晨在前殿议事?”
傅陵摆弄着斗篷的系带,“问这做什么。你的文章众人都会看到,先生这是不放心我?”
“既然陛下的旨意是让臣在东宫学习,议事臣总是该到的。前些天臣甚至无法走出这间屋子,殿下这样做……”
“陆子溶。”
傅陵忽然打断他,俯身抚上他脸颊,指腹划过他工巧的眉目,轻佻道:“明明生得这样可爱,为何总是一副受刑的样子,不好看。怎么,你对孤的本事不满意?”
“孤看着你不舒服,自己就也不舒服。明白了么,陆先生?”
说罢,他也不等回答,转身出了门。
陆子溶似懂非懂。他早已寒气侵体,此时终于卸下自持,软在榻上。
……
齐务司议事通常在官署,但傅陵不想去那原本是陆子溶主场的地方,便改到了东宫。控场的也变成了东宫的客卿,齐务司派来的有品级的官员反倒坐在外头。
老郑让人将陆子溶的文章抄录了几十份,发给在场每个人。
“闹事的流民尚未处置,怎么还管起凉州百姓的事了?”
“人家后面说了,流民的事固然紧迫,但倘若百姓不事生产,明年赈灾又跟不上,饿着了他们,又要闹更多的事。那岂不是更麻烦?”
“嗯……的确有理。”
不少人开始点头,却有个齐务司来的主事嘀咕了句:“这办法稳妥,颇有齐务司原先的风格……”
殿内安静下来。
原先的风格,就是陆子溶的风格。
此人已获罪离职,这时若再用他的办法,着实不妥。
坐在上首的东宫客卿吴钩听了这话,阴阳怪气地问老郑:“此文是何人所作?”
“这……”老郑犹犹豫豫。
这边正纠缠着,无人注意到角落的李愿悄悄离座,从外头引了个人进来。那人身材瘦小,走路有些跛,但混进人群中并不容易察觉。
只有守门的侍卫注意到,问了句:“李公子带的什么人?”
李愿压低话音解释:“宫里来旁观议事的,和殿下说过了,不可声张。”
侍卫就信了,没再多问。
老郑正满头大汗不知如何回答,齐务司的一名小吏进来搅了局。
他道:“才从凉州传来的消息,朱主事已经下令,过几天把暴-乱中抓的流民砍了。那些凉州人都吓坏了,再没人不服,诸位放心吧。”
朱主事是凉州出事后暂代相关事务的官员。众人听了这话都神色稍解,吴钩嫌弃地把文章扔到一边。
“这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对付愚蠢的齐国人,何必那么麻烦?”
“什么齐国?齐国早就亡国了。那就是些没开化的野民,闹事不听话,砍了便是。”
“谁让他这么干的?!”
附和声被阴沉狠厉的话音打断,众人望向门口,皆是一愣。
“见过太子殿下。”
殿内无不恭敬行礼。
才睡起的傅陵一进来就听见这种事,登时不高兴了。他径直走到那小吏面前,眼神像要剜了他一般。
“孤问你,把流民砍了,这是谁的主意?”
众人被他气势骇得说不出话。那小吏支支吾吾半晌,什么也没吐出来。
傅陵不再问了。一个暂代凉州事务的六品主事,居然敢下达这种命令,不可能无人指使。
至于是谁置边境安危于不顾出这种馊主意,他大概也能猜到。
他点了两个齐务司的人,目光如炬,干脆地命令:“你们立刻前往凉州,就一件事——拦住那个姓朱的。”
“所有流民,都不许伤一根毫毛!”
“等等!”那二人领命要去,却被吴钩的话音阻止,“属下不解,朱主事此举杀鸡儆猴,殿下为何要拦?”
他性情耿直,在东宫资历又老,向来这样说话。
傅陵落座主位,带着薄愠:“杀了流民,凉州百姓是畏惧退缩还是揭竿而起,谁说得准?”
这话一出,众人不敢再说什么。吴钩却突然来了句:“殿下这想法……是出自本心,还是听旁人说的?”
殿内目光都疑惑地望向他。
吴钩便又叹:“不可因人举言啊……”
这么一说,众人就全明白了。自打傅陵不顾阻拦把陆子溶带回东宫,大家就觉得太子割舍不下和昔日恩师的情谊,对此人颇多偏袒。没想到过了这些天,太子殿下做出的决定也越来越向着凉州人。
大家便猜测,那姓陆的从小长在齐国,他来大舜为官,说不定就是这个目的。
不过是寻常的谏言,也不知哪里惹到了傅陵。他面上恰到好处的愠怒突然加深,“吴钩,你把话说明白了!孤因谁举言了?”
下头这些人中,不少在陆子溶到的那天便跪过,此时又来一次,纷纷朝主座跪下。
傅陵的目光扫过他们,像是要在每人脸上烧个洞出来,一字一句不无狠厉:“如今孤代理国政,总掌齐务司,是听从本心还是听从他人,皆由孤一人决断。谁要置喙,便先来坐孤这个位子。”
“既然如此,殿下何不遣散东宫客卿?”
冰冷沉着的话音从殿外传来,整个大殿似乎瞬间被冻透了。
可说完之后,那人连着咳了几下。
陆子溶换了月白色长衫,束带矜庄,面容端肃,款款进入大殿。只脸色有些许苍白。
傅陵脱口而出:“你来做什么?!”
昨夜陆子溶问他时,他便知道对方今日兴许要来,他并不介意让陆子溶旁听。
他介意的是,陆子溶明显身子不爽,居然还是要来。
陆子溶语调如深潭古井,毫无波澜:“臣听闻殿下独断专行,特来劝谏。”
“你的意思是,你也想让孤杀了那些流民?”
“不,殿下不杀流民确是上策,却不该说出「皆一人决断」这种话。臣曾向殿下讲过明主以人为镜的典故,殿下亦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