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长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你机敏英俊,坚毅过人,还这么年轻,身为皇族日后不可估量。你为何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放弃自己未来数十年全部的可能?”
“我……”
“不必回答我,去和那朵花说吧。”仙长侧过身不再管他,只顾着照看陆子溶,“你若事成,我就做个人情,替你把仙露喂给他。到时候你的尸身是让他处置,还是我替你烧了?”
傅陵立即道:“不要和他提我,也不要告诉他毒是如何解的。我希望他往后余生,都不再想起我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下午4点
第72章
傅陵如上次一般踏上长往殿的土地, 轻揪黄花的花瓣,四周藤蔓便一齐找他,三下五除二将他捆住。
他生怕打动不了它, 脑海里的提问才响起, 便抢话道:“黄花阁下,你不用问了, 我愿意的!”
静默片刻, 对方转换了语调,徐徐道:“傅陵,你若现在回京去, 还能继续做你的太子, 日后就是天下之主。你自幼立志做贤明君王,你要建功立业、名垂千古,现在回头,这些都还是你的。到那时候, 全天下像陆子溶这样的美人, 你想要多少,他们无不顺从你、仰慕你。”
“你都没尝过个中滋味, 你还有数十年的美满日子, 你要用来换一个虚无缥缈的执念么?”
傅陵心中酸涩, 这些有关未来的设想,他曾以为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
黄花接着道:“你要为他去死, 可他值得吗?他从未对你动心, 你以为你得到了他, 可他只是逢场作戏, 把你当做工具和棋子。即便你尽力补偿, 给了他那么多, 他还是恨不得杀你——你前世不过是羞辱了他、强要了他,再没别的了,你真的欠他这么多么?甚至要把命给他?”
不知道这花怎么这样通人性,字字句句如刀一般划在他心上。在悲伤绝望的侵袭之下,傅陵强撑出一丝理智,他记得自己上次被黄花发问时,说自己愿用性命去救陆子溶,是因为亏欠了他。
当时傅陵不理解为何这个理由不够动人,现在他只觉得当初的答案是如此愚蠢肤浅。
能够计算得失的,不能说不叫爱,只是还没爱得那么痴,那么疯,那么走火入魔。
“傅陵,你现在还说得出一个,让你非这样做不可的理由么?”
“为深爱之人献出一切,还需要理由?”傅陵毫不犹豫道。
这句话一出现在他脑海中,黄花就突然扑到他胸口,一根藤蔓拨开他衣襟,花蕊正正贴在他心脏的位置。与此同时,一股剧痛袭来,好似在从他身上攫取什么东西,强烈的感受几乎让他昏死过去。
但是……他成功了。
他明白了,这朵花只救疯到无药可救之人。
伴随着疼痛,眼前无端浮现他在东宫逃跑时的画面。致尧堂堂众用枪尖对着他,随时会戳穿他的心胸,顾三冷漠地告诉他,陆子溶下令杀他……
痛苦的记忆伴着肉身的痛苦,他感到体内的生机渐渐被花蕊吸尽,四肢似乎已不是自己的,意识也愈发稀薄。
接着,脑海中的画面切到了东宫的牢房,他被绑在刑架上,陆子溶一刀捅进他胸口,面上的恨意转瞬即逝,而后恢复惯常的冷漠,云淡风轻转身离去。
那个他深深眷恋之人,的确是想杀他的啊。
他犯下的罪孽如此深重,尽管竭尽所能去付出,又哪里配得上被害者的原谅?
画面定在陆子溶离开的背影上,记忆中胸口的疼痛与眼下重合,傅陵阖目仰头,牢房里的场景烙印在他脑海里。
这幅画面,是他一生的结局。
他感慨万千,双唇翕动,念出几不可闻的字句:“我的……先生……”
“抱歉……”
“阿陵……错了……”
……
“是仙露!黄花吐出了仙露!多少年没见过了……”
“你们解开他的穴道,采了仙露喂他吃下,然后带他下山。”
花蕊没入胸膛,傅陵仿佛碎成了一块块残肢,全身的伤处突然爆裂,淌下如注鲜血。疼痛不再是一下下敲打,而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他咬牙坚持,却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了。
在彻底被痛苦淹没之前,他将浑身仅剩的力气送到眼皮,最后一次睁眼望向座上那个素色身影。
明明离得很远,傅陵却好似看清了他的神情,是那样安稳平和,似乎下一瞬就会醒来,做回那个风流清雅的绝尘公子,做回那个指点江山的陆太傅。
沿着用他尸骨铺成的桥,越过天堑,走上一条光明坦途。
而当傅陵再闭上眼时,画面开始倒退——从重生后种种付出与心碎,到前世的傲慢和凌虐,到跟着太傅读书的美好年岁,最后定格在陆子溶初到东宫那天,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那天,他发现自己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恬不知耻地夸人容貌。陆子溶只是愣了愣,没什么特别的回应。
不过傅陵本就不需要回应,只看这一眼,他就够了。
只有当今生走完,回首之时,才看清这一生的意义由什么赋予。
“你还是对我好的……”
他轻轻念着,嘴角不禁上扬,将脑海中的画面替换为初见这幅。
冬末春初薄薄的日光铺洒在长往殿,傅陵感到全身的疼痛在这一瞬消失了。除了那场初遇,那个对视,那张令他铭刻在心的容颜——什么都消失了。
这幅画面,是他一生的注解。
“感谢上天……让我得以……”
“把我的一切……献给你。”
躯体布满伤口和血迹,魂灵被吸去了,眼角大颗泪珠滚下,他却挽起一个颤抖的笑。
最后的最后,他是笑着的。
…… ……
意识被搅成了一团浆糊。眼前光怪陆离,耳边嘈杂不堪,也不知是从何而来的沉重响声,好像什么倒塌了似的。
“他娘的,黄花发疯了!”
“仙长,它要拆了长往殿!”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那小子还没死透吗?!”
砰!
噼里啪啦——
种种响动搅在一起,傅陵的头几乎要炸了。方才还顺从忍耐,此时却无法自控地挣扎起来,可他越是卖力,缠缚在他身上的藤蔓便越紧,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他碾碎。
“这破花不咬它的食物,冲我们发什么疯?!难道这人不够诚心……”
“不,你看他的魂——是红色的!”
“怎么会……”
傅陵在疼痛之下无法理解她们的话,只看到大片的红花在眼前炸开,颜色却比上次的暗沉许多。他觉得自己将死,红花是来收魂的,便停下了反抗。
未料这次传来的是幽怨愤怒的话音:“为何去找黄花……背信弃义……”
“碎了……它碎了!你一个魂魄,要许多少人?!”
“这个魂魄我不要了,但它也别想要!我要毁了你!”
天旋地转中,脑海里的红花转移到身上,侵入他的脑子搅弄一番,再戳瞎双眼,拔了舌头;四肢筋骨处长出大片花瓣,撑开他的骨头缝,扯断他的筋脉,咔嚓一声,如五马分尸一般,将肢体拆裂成块。
傅陵经历了极致的疼痛,痛到最后便毫无知觉,如同死了。
轰隆——
啪——
“是红花……这人的魂灵被红花标记过,难怪黄花吃一口就吐了……它们打起来会砸了长往殿啊!”
“蠢货,它们是要砸了这座山!叫上所有仙子,速速下山!”
“那这个人……我们不管他么?”
“你没见红花快把他拆了?让他自生自灭去,反正是个找死的!”
诸般声色渐远,傅陵至此失去五感,灵台湮灭,如归虚无。
砰!
咣当——
轰隆隆——
…… ……
猎户丁老大每日上山打猎,就把家安在了山脚下。这天他正在擦拭枪,忽听外头轰隆一声巨响,连忙出门查看。
只见山顶上那名唤长往殿的寺庙,顷刻之间已成废墟。
“里头那么多漂亮姑娘呢……罢了,她们都是神通广大的仙人,肯定不会有事。”
丁老大想着,提枪进了山。待他转悠半日,扛着几只死兔子往外走时,却见靠近山脚的溪边,不知何时多了个浑身是血的人。
血也不知哪来的,明明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皮肤光滑得如才长出来一般,只有衣裳被撕得破破烂烂。他胡乱在地上爬行,虽然四肢都在,但接合处显然断掉了,根本无法站立。
每动一下,他俊俏的面容都会扭曲,无法控制地发出闷哼,似乎极为痛苦。
丁老大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此人爬行的轨迹歪歪扭扭,几次撞上石块,还有几次几乎爬进溪水里。他由此断定,那大睁的双眼其实是瞎的。
“喂。”丁老大禁不住叫了他一声,对方却没有任何回应。
不知从哪跑来三只捕猎的鬣狗,此人竟全然不知躲避,生生被它们从身上踏过去。爪子拍在他英俊的脸上,撕出一道刺目的血痕。
不仅瞎,而且聋。丁老大捏了把汗,幸好鬣狗是在夜里捕食,不然这人还不得交待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