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离门最近的顾三也有点懵。对方来人太多,极有可能打不过;若直接逃走,他们几个或许走得脱,但堂主明显没那个力气……他到底按吩咐打开了门。
众人依次撤离,靠近窗子的一边,两名堂众护在陆子溶身旁,替他挡下对方的进攻,同时一起向门口移动。禁卫军的目标只有陆子溶,所以一整队人都挤进屋里,将窗子关得死死的。
接近门口时,陆子溶听见顾三在外头大喊:“堂主,出来时把门撞上,能挡一阵!我们往正堂跑!”
“就这破门……”一名年轻堂众嘀咕了一声,没说下去。
她不说大家也知道,这破门让对面的刀枪捅两下就漏了,他们可用于逃跑的时间并没多少。
——却见屋里,他们的堂主突然将身边的两名堂众推出门外,在他们尚未回神之时,迅速关上了门。
「咔哒」一声,从里锁住。
众人愣了片刻,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方才那位年轻堂众,她拽了一把身边人的袖子,“堂主这是用他自己换我们,大家快跑!”
“堂主——”
顾三撕心裂肺地喊出,猛地扑到门上,拼命试图拉开。身侧之人过去扯他,都被他推走,“堂主修的本就不是硬功夫,现下还病着,你让他独自面对那么多兵?!他们会杀了堂主……不,会抓了堂主送给济王来折磨……小宋,陆堂主是我们的再造父母,你就眼看着他送死吗?!”
屋内传来打斗声和闷哼,那名叫小宋的堂众道:“堂主是让我们先走,「桐油」已经涂上了,他在里面把那些人拖死,我们过一阵回来收拾,这间房就还能用。等济王在这睡上一夜,大患可除。”
顾三道:“除什么患也不能用堂主的性命去换,我们把门撞开!”
“我本就是将死之人。”
屋里传来堂主低低的话音,众人顿时沉默。
“莫要救我了,”陆子溶道,“致尧堂该救天下。”
顾三双腿一软,跪倒在门前低声呜咽。其余人对视片刻,终于决定将他架走。
……
屋内,陆子溶望向一众披坚执锐的禁军,唇角微勾。
他在衣袖中握拳,藏好病体的微颤,垂下眸子。
“来吧。”
……
乾元宫外,傅陵一瘸一拐地摸到了门口,却恰好遇上从里跑出的致尧堂堂众。他毫不顾及体面地撞过去,随便扯了个人就问:“陆先生呢?你们堂主呢?!他还好吗?”
众人望着这个伤得没什么人样的男人,半晌无言。傅陵急得要自己往里闯,小宋突然开口:“再等等。”
“他没有救了,让他做完该做的事吧。”
“你说什么?!”
傅陵脸色大变,可他的脸早已斑驳得不成样子,不剩什么脸色了。他等不及对方回答,转头就往屋里冲。
傅陵浑身都在发抖,快到时竟跌倒在地,几乎是爬到寝宫门口。
门打不开,屋里但余一片寂静。
“陆先生……”
汹涌的恐惧漫上心头,前世今生的画面在眼前闪过。他跪倒在棺椁旁、大火前,被深重的绝望淹没;或是怀抱着那个清俊而虚弱的人,在他苍白的面容上寻找哪怕一丝血色。
他似乎在一次又一次地失去,可脑海中的画面却定格在众人刺向他的枪尖,他才想起自己原来从未得到。
傅陵心里乱糟糟的,有许多过往想不通、想不开。他唯一确信的,是现在要做的事。
身后追来几名堂众,有人道:“窗子没有上锁,我们绕去外头。”
“我、我也去。”
傅陵艰难爬起来,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追了他们一路,赶到时窗子恰好被推开。傅陵心跳极快,喘着粗气扑到窗边向里看——
寝宫地上躺着二十多人,他一眼便找到靠近门口的陆子溶,和其余所有人一样双眼紧闭,仿若静止。
可只有陆子溶一人,浅青色衣衫凌乱带血,利器划开的伤口遍布全身,清淡出尘的面容略无血色,原本精致如画的眉眼间,涂着大片刺目的淤青。
这间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不忍细想。
大雨倾盆。
傅陵只觉得眼前一花,直直从窗口栽了进去,自柜子上滚到桌子上,最后重重摔在地上。他不敢沉湎于疼痛,手脚并用蹭到陆子溶身边,探了他的鼻息脉搏。
“陆先生,我的陆先生……还活着!”
似乎是怕自己身上脏污,傅陵褪了层外衣才将人抱在怀里,开门欲行,却听顾三喊道:“你要带堂主去哪?!”
傅陵顿住脚步。在致尧堂眼里,他是才被陆子溶凌迟剜心的阶下囚。
“你们应当还有事要做吧,哪里分得出心思照顾他。”傅陵并未回头,“你以为我撑着这副身子、忍着剧痛来找他,是为了报仇?”
片刻的静默后,傅陵再度提步,后头有堂众要追,被顾三抬手止住。
“还有一个时辰,我们把这间屋子收拾了……等济王回来。”
傅陵抱着怀里的人出了乾元宫,用自己的身体为他遮蔽雨水。途中,他听见乾元门方向嘈杂不已,心生不好的预感,但他无暇去管,直奔太医院。
宫里乱成这样,太医院仍有兢兢业业值守的太医,见到两个披风带雨的伤员吓了一跳。傅陵将人安置在床铺上,“我不要紧,都是皮外伤,先看看他!”
太医只得依言先给陆子溶把脉,半晌之后,摇摇头道:“旧毒已入骨髓,被新毒催出来,伤得气血尽失,毫无抵挡之力。这还怎么救?”
他望向傅陵,“太子殿下还是先处理自身的伤,待稍愈了,再为这位贵人操办后事吧。”
“什么后事?你什么意思?!他有呼吸有心跳,你身为医者不去救人,反要去咒人?!”
若不是身上乏力,傅陵恨不得给那太医脸上来两拳,却只能推开为他清理伤口的侍从,猛地站起身。
才处理过的伤口尤为疼痛,他「嘶」了一声,咬牙忍住,俯身去抱榻上的人。
太医无奈道:“吊着最后一口气罢了,病入膏肓,回天乏术。殿下即便不承认,也救不了他。”
傅陵浑身一僵,他之前离开东宫时,海棠也送给他一句「你救不了他」。
——可那又如何?
傅陵抱着昏迷的人再度走进无边夜色中。若陆子溶现下的境况是毒与伤叠加而成,那么治伤不如拔毒,他应该去长往殿。
但长往殿太远了,陆子溶坚持不到云州。他最后可以一试的,是长生殿。
外头广场上愈发混乱了,傅陵往长生殿走着,见某处数十人正在对峙。他偶然往那边看了一眼,却见到了他老爹傅治,此时被一群致尧堂的人护着。
而对方是几个宫廷护卫,看样子已被傅阶收买,其中一人手捧着一个脏兮兮的包裹,看形状正是玉玺。
原是在争夺这么个无用之物。傅陵正要扭头离去,却见傅治忽然推开周围人,不要命似的朝玉玺扑过去。
他一人之力自然抢不过护卫,那玉玺在双方之间转了几个来回,不知被谁脱了手,竟抛向傅陵所在的方向,最后落在他脚边。
“傅陵!把玉玺带走,藏好了!”
傅陵似乎从未听过傅治如此声嘶力竭的喊叫。
反正,若是为了他现在这身伤,那人是不会这样激动的。
他低头看看地上那个丑陋脏污的包裹,冷笑一声。
带走玉玺?那就必须妥善保存这所谓的一国权力。然后被傅阶的手下追杀,从此东躲西藏、永无宁日?
——这些年来,傅陵觉得自己不欠傅治的,也不欠大舜朝的。他唯一需要偿还的人,此时正昏睡在他怀里。
想至此,傅陵甚至不愿腾出手来,而是一脚将那个包裹踢下了高台。
从这样高的地方落下,再坚实的玉玺也会碎裂。解决争端最好的办法,就是消灭那些毫无意义的争端。
然而期待中的清脆声响没有到来,高台之外传来的是沉闷的一声。接着便是傅治愤怒的大吼:“傅陵,你这个……不肖子!”
“那是玉玺!那是国祚!你身为太子竟然……朕要废太子!”
傅陵不再搭理什么皇帝什么玉玺,将怀中人往心口贴了贴,提步往长生殿去。
第71章
傅陵直奔长生殿而去, 并未遇到阻拦,甚至没人多看他一眼。现在所有人都只想着那被踢下高台的玉玺。
高台之下,白忠恰好带着一队禁卫军经过。他们本是去探听援军消息的, 忽见天降某物。白忠见过玉玺, 他喊出口的同时,身边一名将领便扑过去, 用身体接住了它。
那将领被砸倒在地, 白忠取来完好的玉玺,一边命人带去看大夫,一边吩咐众人:“立刻把槐花香膏涂在身上, 跟我上去。”
一行人上了广场, 致尧堂与部分禁卫军一起,打退了前来抢夺玉玺的宫廷护卫。白忠捧着玉玺献上,除冠去剑跪在皇帝面前,重重叩首道:“罪臣白忠携禁卫军将士, 向陛下请罪!”
傅治盯着他看了许久, 最后冷笑道:“禁卫军谋反逼宫,如今你又这番作态, 朝秦暮楚之人, 朕还能信么?”